题记: 这是2015年平安夜,爸爸刚进医院时那天写的文字。如今已经一年多过去了,而爸爸也已经去世了。再看,虽然伤感,但已成长。
今天爸爸吐血了,化验的时候,护士感叹,怎么这么稀。
这几天爸爸脾气特别坏。
我说,要出发走了,我准备去整个新发型,你给建议建议。我以为爸爸会说,不用,怎么都好看。
结果爸爸来了句,你想怎么弄怎么弄。
我说,爸爸,一会咱们吃什么饭?我以为我爸说,都行。结果爸爸说,我不吃。
爸爸早早窝在床上,我说,爸爸,饭做好了来吃饭吧。爸爸说,不吃!别喊我了。我撒娇,过来吃点吧。爸爸不耐烦地厉声说,我不吃,你们吃你们吧。我有点恼,不吃拉倒。
晚上,我跟爸爸商量,爸爸明天我们去医院,给我看看吧。我感觉不舒服。爸爸说,不去。我生气了。我说,不去拉倒,我自己做公交去!不靠你!坐公交大概两个小时,我知道爸爸肯定不舍得我这样。但爸爸依旧没说什么。
我真的生气了。
爸爸半夜睡不着,呵斥妈妈不要跟他,出去呆了很久,妈妈一直在屋内担心,问我,该不该去看看爸爸?我说,不去。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寻亲节目,讲述母子相别27年全家重逢哭得稀里哗啦,妈妈也边看边哭也不睡,我心想,妈妈这么感性,会伤身的。
窝在被窝里还在生爸爸气,觉得爸爸不爱我了,到了凌晨爸爸还没回来,我忍不住了,睡着了,妈妈还没有睡。
再醒来,爸爸妈妈已经出去了。
中午,他们回来了。门开了,我头也没抬。
爸爸走进来说,准备准备,咱们去医院给你查查。听起来,特别虚弱,我反应好久才听见。
我玩着手机,心想,爸爸要给我认错了,所以才那么弱。
嘴上一硬,不去!你不是说不去?我不去。
爸爸没说话,我以为他是自知理亏。后来才意识到,那时候,爸爸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妈妈过来说,走吧。
这时候,我才慢慢感觉有点不对劲。
车开在路上,刚走不久,又缓缓靠在路边。我很吃惊看着爸爸,刚想问为什么停下来?扭头一看爸爸已经解了安全带跑了出去,妈妈吓坏了跟了下去。
我看到爸爸蹲在路边。
我好奇爸爸在看什么。
跑了过去,一滩血已经在地上。
爸爸还在吐。
像调皮的小孩厌烦妈妈刚逼自己吃下去的饭
我啊了一声。
我感觉爸爸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了。
好多血好多血块好多。
就像喷出来一样。
就像肚子里有个调皮的小人
打破所有把东西像倒垃圾一样倾涌而出
看着就很痛。
一直吐一直吐,
我在想, 如果人这样一直吐一直吐会不会把血全吐光了。
妈妈打电话,叔叔在附近,过来开车,爸爸坐在后边,躺下。一路上,我没有说话,我有点傻了。
到了医院,老地方老医生老病号。
爸爸蜷缩在走廊,将近1米八大个缩成一个小孩,像干枯的折断的树干,死活不进去,不坐也不躺,他说这样舒服。
我想问爸爸到底怎么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了,我也看不清了。我要哭成泪人了。
我只有缓缓坐在爸爸身边,摸着爸爸的背,
像摸着裸露地面的树干,又咯又硬,瘦的不成样。
爸爸不扭头看我,我也不想让爸爸看到我的眼泪。
我们很默契地谁也不看谁。
没有挂号,门诊室很多人,妈妈对医生说,吐血了还便血。
医生马上给住院部打电话,问还有没有床位,要住院。
爸爸一听,走了,说不住。
医生呵斥说,都这样了,不住院你想干什么!
爸爸服软了,实习医生在给爸爸量血压,衣服撸上去时,我惊讶爸爸的胳膊比我还细。
我自责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哭,连话也不会说了。
爸爸扭头看了我一下,赶紧转了过头。
等到出门的时候,我看到爸爸眼圈红了。
我强行拿走单子。
自己去住院部处理手续。
我想做一些事。
我想证明自己长大了。
一些人悉悉索索跟着离开说要退号。
妈妈赶过来。
因为我实在说不出利索话了。
全是哭腔
妈妈倒是很冷静,
我有点惊讶。
手续办好回来之后,
电梯坏了。
困在电梯里。
我忽然恐惧起来。
我全身有些抖。
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怕死。
我没有赚很多很多钱
我没有做很多很多懂事的事
我要把房子卖了
什么嫁妆什么都不要了哪怕单身一辈子。
我要让爸爸妈妈好好过日子,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去哪去哪。
我不走了了我哪也不去了。
我什么都没做呢!
爸爸还等着我去照顾他呢!
我在电梯里有些崩溃。
电梯里的人眼神很奇怪
估计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吧
过了半小时,维修人员把电梯弄开了。
我觉得,
我好像走了一生
人生变得通透起来。
爸爸在病床上躺着。
一直不看我。
我也不敢看他,
我怕我哭起来。
过了一会,
妈妈走了进来
要我跟叔叔回家。
我哭着摇摇头。
惊讶多年前据说在手术室外哭的晕厥的妈妈竟然如此冷静,
或许习惯了吧
妈妈安慰我说,不要担心,那次你爸吐了两大盆,这次还好些。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没想到,对比用在这里,也能带来安慰。
所以,命运也是一个懒惰的人,苦难也是。他们喜欢光顾那些习惯它们的人,懒得去磨合那些“我受不了这样的命运”的新朋友。
所以,当你有能力能容纳更多的委屈或者苦难时,命运走过来,心想,既然这样,那就“能者多劳”吧。
所以,或许,我们应该经常叫喧着撒娇着,我受不了了。这样,坏事情或许就不会来了吧。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那我想说,我受不了了。
我不想听,还好还好
我也不想听,跟那些苦难的人相比,你幸福多了。
或许,一直以为的苦尽甘来,其实只是自我麻痹。危险一直在,只是我这样那样地不在场或者无视。担惊受怕十几年,我曾经还暗暗得意甚至嚣张,原来上帝是公平的,日子越来越美好了,但并不是。
很多东西都是为了自我安慰而去选择比较的,比如所谓你还很幸运,至少还有希望。
一些东西并非必选项,所以不要歌颂。苦心竭力地去为一些痛苦寻找意义,其实是因为软弱。我们都需要一个理由,去解释去接受那段曾经难以理解、难以接受的、为什么是我的那段时光。因为很多事情没有因果,比如意外事故,比如疾病。
想到这些,心情平静许多。
路上,人烟稀少,奶黄色的街灯清冷异常。
广播里又在说,深圳坍塌,车祸伤亡,各种意外事故报道,多少多少人伤亡。
忽然话锋一转,祝大家平安夜里平安快乐。
或许广播员自己也没意识到上一篇报道的内涵。那些伤亡数字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仅仅像今天我吃了4个汉堡一样的力量吧。
而我忽然感觉每一个报道都走进了心里,好似刻在自己的身体里掌心里记忆里。好像感受到每一个我认识不认识的人的生离死别。
我的心忽然变的柔软起来,又哭了起来。
我们不应该轻视每一种痛苦或者烦恼
或许痛苦应该以人为单位纵向比较
因为可能对于此刻的经历者来说
或许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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