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乔乔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的按下接听键:“喂?”
“起床。”电话那头卫来清冷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惊得沈乔乔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8:20。
如果说刚才只是身体上醒了过来,这下就连灵魂都不敢有睡意。一把掀开被子,拿起要换的衣服就往卫生间冲。
今天要去湿地公园写生,班里约定碰面的时间是七点半。又睡过头了,沈乔乔心想这次肯定要落单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口牙膏泡沫,沈乔乔接口水吐了出来,又含住一口水接着刷,刷着刷着眼泪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梦里的卫来扶着单车,身边站了一个女生,对着沈乔乔说:“我们先走了,你等一下自己过去啊。”她一直在笑,连连点头:“嗯嗯,你们先走吧。”
沈乔乔的前面是一个隧道,好黑好长。她一直走一直走就是看不到尽头的光亮。梦里的沈乔乔也在哭,神奇地是明明已经睡着的她却感知到了梦里的自己在哭,真实地都不像是一个梦。
就在沈乔乔觉得自己彻底走不出去的时候，卫来打来了电话。
沈乔乔以前看到一本书里面谈论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说是不喜欢的那个人对你连续说晚安你会感动,但如果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你就是心酸。
当时她还纳闷,难道不应该是甜蜜吗?现在沈乔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这番话了。她猜刚才吐的泡沫和涌出来的眼泪里肯定积累了一夜从心里翻腾上来的酸水。
2.
用冷毛巾捂了捂眼睛,还是有点红。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沈乔乔慢吞吞的从桌子上拿起一片吐司时恶狠狠地想。
她抱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慢慢的挪到公交站牌。当看到站在广告牌下熟悉的身影时,沈乔乔觉得一切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嘿嘿,你怎么还没走。”
“别的同学都已经到了!我说你下次能不能定个闹钟?多定几个。”
“哈哈哈,那种五分钟响一次的吗?”
“快!车来了,上车!”
“哎呀我没零钱了。”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我有。等下别忘了还我。”
“呸。”
沈乔乔跟在卫来的后面上车,看着前面的人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名字的时候她还想:卫来,卫来,取名字好随便啊。”
如果你现在问沈乔乔，她一定会说：“明明很好听啊，哪随便了？”
跟着卫来走到最后一排,沈乔乔捏了捏鼻子问他怎么那么喜欢坐这儿,难道不觉得最后一排油气味最大吗?她有点晕车。
卫来背一挺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坐前面我怕别人都朝我看。”沈乔乔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引得前排的人都扭头往后看。卫来也露出一口大白牙。
沈乔乔想：嗯，还是有点好看的。
等到了湿地公园,沈乔乔发现别的同学已经动笔好一会儿了。于是碰了碰卫来的手肘小声地对他说了句不好意思,接着自顾的去找画点。
卫来在她身后喊她,等她转头他摸摸鼻梁:“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还没等沈乔乔答话,隔得近点的路清从画里抬起头来,笑得很夸张:“卫来,沈乔乔说她喜欢你。”
“滚。”沈乔乔横了路清一眼,“我说,路清昨天跟我说他喜欢你。”不再看俩人一副快要吐了的表情,沈乔乔转身架好画板。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们都没朝这边看了,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有多么的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蹦出来。
3.
沈乔乔高考时为了考到同城的这个美院,一个人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
虽然这个美院并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因为它又重新活了一场。
以前高中的时候看小说，看到一些作者笔下的女主经常会哭，并且不挑时间地点。在电影院里看温情电影时哭,路过一家CD店听到某首歌哭,连吃块蛋糕都会哭。
沈乔乔一边沉溺在男主的温柔里一边在心里骂作者矫情。直到有次坐在公交车上实没忍住不停地擦眼泪,吓得旁边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人都住了嘴巴。
沈乔乔才明白每个女生真的都会有那么一段成为女主角的时期。
沈乔乔的童年是在骄傲里度过的,没有缘由,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子,能让她觉得骄傲的,大概也就是老师经常夸奖她跳舞有模有样,上课举手回答问题比别的小朋友积极,在学校里绝大部分的老师都能喊出她的名字,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妈妈每天都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喜欢她。
等再大一点点,沈乔乔依旧像只孔雀,只不过是将面子上的骄傲藏到了骨子里。
但她也慢慢发现爸爸很少对着她笑,更别说独自带她出去玩或是给她买玩具。
她在有次因为一件事情被爸爸骂过之后偷偷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重男轻女。妈妈摸了摸她的脸笑着说,傻孩子你是爸爸的女儿啊，不喜欢你喜欢谁?
小乔乔又问,那他为什么骂我,我觉得今天的事情没做啊。妈妈也是温温柔柔的笑,是爸爸今天心情不好,乖,不是你的错。如果以后看到爸爸心情不好就躲他躲远点。
于是沈乔乔一躲就躲了十几年。
等又再长大一点点,奶奶告诉她,没事不要经常往外婆家去。小乔乔又问,为什么呀?
奶奶说,你外婆不喜欢你。
外婆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外婆看不起你爸爸，嫌弃你爸爸赚不到钱。
可我又不是我爸爸。
奶奶不再吭声，可是她的话却在沈乔乔的心里长了芽。沈乔乔发现奶奶说得好像都是对的。
今天去外婆家外婆看见小哥哥时笑得很开心,接我时就没笑。
外婆从来都没有给我买过零食。
原来外婆是真的不喜欢我,哼,那我也不要喜欢她。小乔乔想。
小乔乔一天天的长大,长成大乔乔。
她和爸爸之间也隔了整个银河,外婆家也是能不去就不去。
但是她却比同龄人多了一项技能,就是不管是谁,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她就能清楚的判断出那个人是否开心，从而择出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是否妥当。
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同学觉得和她相处很舒服，都愿意和她说心里话,她也整天像个小太阳，经常咧着嘴笑。
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快乐。
“我爸爸说算命的人说我五行缺水,所以我就叫赵淼。”同桌又趴在课桌上跟她说话。
“嘁。”
同桌急了:“沈乔乔你还别不信,隔壁班的那个王星炎,我问过他了,就是五行缺火。”
“那我五行缺钱行了吧。”
“俗!”
“五行缺爱。”
“酸死我了!”
当时的沈乔乔在跟着一个美术老师学画画。她知道缺钱是真的,越来越喜欢画太阳也是真的。
记得当她决定想要去学画画的那天，专门没有早睡等爸爸下班回家，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看法。
爸爸一直没说话,手里夹着一根烟，过好一会儿才往嘴里送一口。他看了看沈乔乔，说：“最近家里没有多少钱。”沈乔乔没答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终于等到抬起头才说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往自己的房间走，等到推门的那一刻时，沈乔乔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说：“好好学。”
4.
这么一学就是好几年,有次代表学校参加一个绘画比赛得了奖,拿着奖状走下台的时,听见同小区的一个女同学对站在她旁边的人说:“拽什么拽,我妈说她家欠了别人好多钱,她还专门挑这么烧钱的特长学。”
获奖的那天沈乔乔一个人坐车回家，车窗外面是很干净的天,蓝里泛白还扯着几丝红线。
黄昏里的太阳光线柔柔的打在沈乔乔的脸上。眼泪就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掉了下来,她抬手擦掉,又冒出来,又擦掉，最后连带着鼻涕也要不停地用纸巾擤。
沈乔乔旁边站了一对情侣,女孩抓着男生的手,在很开心的说这说那。沈乔乔低着头听着听着,已经收回去的泪水“啪”得一下又掉在裤子上。
好像别人都有一张明晃晃的没有愁虑的脸。在那一刻,沈乔乔原先沉默着的委屈和那些躲在角落里的自卑像撞开围栏撒开蹄子拼命地往外奔的野马。
她不知道那些野马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那些野马最终会流浪何方。
擦完最后一张纸巾,沈乔乔下车。刚才站在她旁边的那对情侣也不晓得早已从哪个站牌下了车。
她看了看路牌,多坐了两站。往回走时路过一个小区,她看见一个穿着白T,嘴上咬着一袋酸奶的男生蹲在小区的大门口逗一只小黄猫。
他背着光,无数的光线从他有些竖起的头发、稍微有些发红的耳朵,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擦过,刷刷刷的都照进了沈乔乔的心里。
或许是沈乔乔的眼神太炽烈,男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个人她认识!不,确切的说是知道。就是那个被沈乔乔说“取名字好随便”的卫来。
以前在光荣榜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和名字,榜上都是那次参加省里绘画大赛得了奖的学生。“哦,原来他就住在雅光。”沈乔乔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想。
5.
中午沈乔乔去周老师办公室取上次交上去的画。敲开门,就听见周老师对着一个男生说:“你怎么说不画就不画了呢。要知道依你的专业成绩，文化课再稍微努力一下，上一个好大学完全不成问题。”背对着她的男生没说话。
“周老师,我来取画。”男生转过头来,是那个卫来。
出办公室的时候,他是跟着沈乔乔一起的。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梯,在快要转弯回教室的时候,他喊住她,说:“哎,我认识你。沈乔乔,画水瓶里的太阳的那个女生。
那是沈乔乔得奖的一幅画的名字。
她望向他,没接话。“上次在我家小区门口,你还偷看我来着。”对面的少年露出一口白牙。
“谁看你,我是觉得那只黄色的小猫可爱。”
“记得倒是挺清楚,果然还是看了我。”
“......”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拉开了把她和卫来隔开的那道屏,在那次对话之后,沈乔乔就总能在回家的那路班车上碰到他。
“来来来,我旁边有座位。”
“站着舒服。”
“我多带了一盒酸奶你要不要?”
“我不喜欢红枣味的。”
“上次那只猫是我家的,叫红枣。”
“人家明明是黄色的,叫黄桃多配。”
遇见的次数多了,话也就多了起来，话一多，彼此之间很熟稔了起来。
有一次沈乔乔问他,为什么都高二了却把画画停了。卫来眯了眯眼,说:“我爸爸要我去考个医学院，说学画画不好找工作,将来毕业后当名医生能有个保障。”接着他又问沈乔乔:“你呢,会一直画画吗?”沈乔乔没答话,却在心里想:是画画,帮她驯化了那些野马。卫来见沈乔乔没说话,又用肩膀碰了碰她。“人总得守住点什么吧。”沈乔乔摸了摸刚才被碰过的手臂,说道。
6.
卫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画架移到了沈乔乔的左前方。沈乔乔画完,抬头看了看他。
午前十一点多钟的太阳温柔地洒下来,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但好像只有卫来身上的阳光才一蹦一跳的跑到了沈乔乔的画里,手上,和心底。“真是温暖。”她想起自己表现在卫来面前的样子，又想起前几天他被别的女生约出去，还是忍不住的失落，“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吧。”
一阵风吹来,沈乔乔的鼻子莫名地一酸。
早先来的同学已经收好画板,准备要回去,都纷纷和卫来挥手,卫来又画了几笔,才说:“我还没画完呢,你们先走。”其他人又都嘻哈哈的转身离开,只有路清对着卫来竖起一个大拇指。沈乔乔看在眼里,以为路清是在夸卫来画得好。
最后一起来的两个人又一起回去。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卫来问沈乔乔为什么早上肿着眼睛。沈乔乔翻出卫来刚才的画,没在意的回答:“昨晚睡得迟。”
到了沈乔乔经常下车的那个地方,卫来也下了车,跟在沈乔乔的后面。
“你干嘛下车,想走回去啊?”沈乔乔转身问他。
“沈乔乔,我今天早上等了你。” “我知道啊,哦,难不成你还想我送你?” “我之前的没打算再考美院。”卫来答非所问。 “我知道啊,你爸爸要你学医。”
“沈乔乔,我拒绝了那个女生。”
“嗯,我知道啊。”沈乔乔在想卫来说的那几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就是前几天那个约你出去的叫什么婉婷的女孩子嘛。”
卫来停了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沈乔乔:“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
“哎嘿。”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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