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家了。
买了火车票后,先生送我上了车。我的位置是靠窗的,可是我去的时候,一位阿姨已经坐在我的位置上了,这惹得我有点不高兴。我坚持坐我的位置,并不理会那位阿姨的女儿的说情。阿姨顺从地挪开,怯怯地坐在靠过道的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而本该胜利地落落大方地坐下去的我,突然心被刺痛了,被阿姨那顺从的动作和怯怯的眼神伤到了。
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她那种农民的顺从突然使我无所适从。因为我习惯了城市的争斗,习惯了城市的反抗,即使有时候无理取闹。
也许是为了打破我刚上车时搞僵的局面,尽管我知道阿姨并没有这种想法,我非常主动地找阿姨聊天,阿姨也乐意在这孤单的旅程中有个说话的人。
谈话中得知,阿姨的女儿在深圳打工已经三年了。三年来,阿姨这是头一次见到女儿,因为女儿所在的电子厂太忙,很难请假,再加上为了多省一点钱寄给父母,所以三年没有回过一次家。而就算三年的离别,也只换来了不到两周的相聚:一是女儿太忙,没时间陪母亲;一是母亲一直担心家里的庄稼。
也许阿姨认为我还算是个不错的听者,所以我有幸听了一个沉甸甸的故事。
三年前,她唯一的女儿来到深圳打工,唯一的儿子去石家庄当了兵,家里只剩下老两口。日子过的平平淡淡,当然平淡中有太多的牵挂。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着,老天还是蛮慈善的,可是厄运突然来临,让阿姨措手不及。儿女们走后不久,老伴就突然病倒,没几天就先去天堂报到了。她一面悲痛欲绝,一面又必须承担起整个家,还有她那一双刚刚成年的子女。她没有告诉儿女这样的噩耗,独自一个人撑起了家里所有的事务,把自己当作一个十足的壮劳力。那意味这什么?意味着家务和庄稼地,还有背负着那个噩耗的精神压力。
阿姨平静地说着,而我却怎么也不能平静地听。因为我了解,对于一个女人,失去老伴,儿女不在身边的那种孤独,尤其是对于一个农村女人,还要再加上体力上的折磨。
阿姨让我猜她多少岁时,我有点犹豫,因为她告诉了我她女儿的年龄,没有我大,而我上面还有哥姐。据此,我断定她应该没有妈妈的年龄大,但看外貌,我真的不想违心地说她比我妈妈年轻,所以我只好摇了摇头,说猜不出来。她用手比了比,她今年整五十岁,紧接着她说:“你觉得我看起来更老些吧,这次来,我女儿都不敢认我了。”这时,她从桌子上拿了一本故事会,是对面座位的那两个小伙子的,说:“老伴去世前,我也喜欢看这些书。可这两年眼睛不好了,因为哭的太多了,看起东西来都感到模模糊糊,看书更是没可能了。”
阿姨最怕就是农忙季节了。从农村出来的我,对这个季节是深有体会的,妈妈曾说过:好好读书,不求别的,只要能跳出农村,不干农活就好。妈妈没有上过什么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说这话是她的切身体会。家里农忙季节有爸爸、哥哥一起,有叔叔们帮忙,妈妈这个“农业部长”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何况阿姨一个孤伶伶的女人。
阿姨讲到农忙季节时,那恐惧的表情,那充满泪水的眼睛,我今生不敢忘记。这是一个母亲的骄傲,更是做儿女应该感到自豪的事情,虽然饱含了阿姨太多太多的苦难。阿姨说为了不掉队,农忙季节大多数她每天都只吃一顿饭,早上早早地去庄稼地里,随身带几个馒头,晚上晚晚地回家,拐杖成了她最忠实的伴侣。有几次都晕倒在庄稼地里,醒来后她大哭,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想想她那一双可爱的儿女,她舍不得放不下,她更不忍心他们失去父亲后再失去母亲。每念及此,她就擦干眼泪,精神抖擞地开始干活。实在累了、饿了,就啃干馒头,三年来,儿女就是他熬过来的全部力量。
阿姨还是很平静地讲着她的故事。我知道苦惯了的人伤痛会减半,而阿姨的话却句句都刺在我的心里。
就这样的境况,阿姨还想为当兵的儿子盖一座房。我知道在农村这好像成了父母不可推卸的责任---养大儿子,给他们盖房成家。我善意地劝导阿姨:您的儿子现在是自愿兵,过两年给您领个媳妇回来,不用您这样的操心。听到这里,阿姨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说:“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两天的火车旅程快要结束了,我一想到可以见到家人,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可阿姨悲伤的故事却让我感到沉重。在火车站门口,我帮阿姨联系了来接站的人,只打了两个电话,阿姨却不好意思地非要给我钱。我拒绝了,却更感到阿姨的质朴。我不放心,所以陪着阿姨,等她亲戚来了再走。我对阿姨说:“要保重身体,尤其是儿女不在身边时。”阿姨竟又流起泪来,我知道阿姨实在是太苦了,也太需要人们的关怀了。这时,已经是下午将近五点,我告诉阿姨,晚上不要回家了,就在亲戚那里呆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去,路太远,回家实在不安全。而阿姨的话又一次让我泪流满面:一定要今天回去的,明天大家都要收芝麻,如果回去晚的话,芝麻会裂开在地上,就收不回来了。我背转身去,不让阿姨看到我落泪的眼。
我还能说什么,能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祈祷,祈祷好日子快快地降临在阿姨身上。
三年,对一个独自承担家庭的农村妇女,是一个不短的时间;三年,对一个分在三地的三口之家,是一个漫长的别离;可是三年的苦,三年的累,三年的相思,三年不得不接受的生活,使得阿姨的精神更加坚强,来迎接未来许许多多的三年。
我真想我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能让神收到我并不曾很多的祈求,祈求给阿姨一副健壮的身板和比身板还健壮的心,让他熬到儿女至孝的回报,阿门!
这本该是她应得的,但是我只是怕神在她劳作的时候打过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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