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症】食物是乖女孩的毒药

黍子是我见过最快乐的女孩。

她小时候比同龄的孩子都高，一张小脸总是圆嘟嘟的，透着红润，特别讨喜。而且她极其爱笑，一笑起来露出两枚并不对称的虎牙，大眼睛里仿佛盛满整一个春天。

其实黍子的大名“程婉”很美，但我从来不叫，我喜欢叫她黍子，连个“姐姐”也不加。哪怕她生理上比我大了两岁，而心理上又像是比我大了十岁。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我：“爱与美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爱”太抽象，对乳臭未干的我来说难以理解；至于“美食”，我则深以为然。于是住在同一胡同里的这两个小女孩天天琢磨着何处觅食去，我们曾经在纷飞大雪里追着卖糖葫芦的老头过了三条街，一脚踩在冰渣上差点没被摔断了腿；也曾经在炎炎烈日下骑着从爷爷那偷来的自行车到城市另一头，只为尝一尝那家出名的冰糖凉粉。

那时的小城蓝天白云、宛若梦境，细长的胡同里长满桂树，开了花做成的糕点软糯香甜。我们的味蕾年轻而敏感，是最容易满足的年龄。

黍子好看的眉眼一天天张开，但她也一天天圆润起来，周围总有人说：“黍子要是再瘦一点，一定是个小美女。”

但黍子不在乎，依旧坚定着自己有关爱与美食的“人生信条”，天天拉着我吃东吃西。在她红润润、圆滚滚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笑眼从不缺席。明明一起享受美食，我却似乎仍是黑黑瘦瘦的假小子，我想大概是我不如黍子那么快乐，快乐的身体对美好事物的反应总是更激烈一些。

而她，是我见过最快乐的女孩。

再后来离别的时光似乎被按了快进键，我再一次见到黍子就是大学。

站在迎新队伍里的她高高瘦瘦、亭亭玉立，宛若一朵清荷开在最美的时节。

“学妹你好，我是程婉。”她对着我展现一个完美而得体的微笑，一点也没有露出儿时那两颗不对称的虎牙。她依旧迷人的大眼睛里疏离的笑意逐渐被惊讶代替——“呀，小艾！你是小艾啊，还记得我吗？我是猫儿胡同的程婉。”

我目瞪口呆，望着她不再圆润的尖尖下巴，以及不再盛满整一个春天的笑眼。九月的风依旧是童年的桂花味，但我知道她是程婉，不再是黍子了。

但更使我惊讶的，是在后来的聚会里，当我面对满桌美味佳肴大快朵颐的时候，坐在我身旁的她，如佛像般入定，挑起几根炒青菜放在一碗开水里涮了好几遍，才慢悠悠地吃起来，红唇勾着盈盈一丝笑意。整场宴席里，她的筷子在几盘素菜里蜻蜓点水几次，就再也没被拿起过。

那个不在乎胖瘦只在乎爱与美食的黍子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崭新的美丽的清瘦的程婉，日复一日地遵循着在我眼里几乎苛刻到变态的三餐食谱。她常常对我说：“小艾，我要是再瘦一点，一定很美。”而每一次我表示出不理解，她就又露出那种完美的笑容了，但仔细看，她眼里轻烟般晕染着的，还是惆怅。

我发现她的秘密是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四处寻找我淘气出走的猫咪，寻寻觅觅独自到了学校废弃的试验田，就在繁茂的杂草地里，我看见程婉高高瘦瘦的美丽背影俯在池塘旁，不断地颤抖着，像是一只秋风中的蝶。她对着黑暗的水渠不断地呕吐着，时不时发出死命压抑的呜咽声。一旁路灯下，落着满满一地食物的包装袋与残渣。

暮色中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绝望使我不太敢靠近，可第二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程婉，依旧神采熠熠，是几近完美的一个光影。

我偷偷在网上查找过暴食症的资料，但是我无法将这个美好如花朵的程婉与这种畸形的病症联系起来。于是她从来不提，我从来不说，但她的的确确一天天愈发得苍白清瘦下去，像是水彩画上逐渐淡开的一笔。

在程婉生日的那一天，来送礼物的我没有找到她，“这次舞蹈比赛她没夺冠，可能有点难过，应该出去散心啦。”她的室友轻描淡写地告诉我。

我把礼物放在她桌上时，带落一张卡片，随手捡起的时候，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句子——

“程婉要是再瘦一点，一定很美……程婉要是再瘦一点，一定很美……程婉要是再瘦一点，一定很美……”

她的字迹从一开始的清秀工整到后来的胡乱涂鸦，像是一种神秘的符咒，让我回到了猫儿胡同绿意葱茏的桂树下，记起那些接近年关的冬夜里——十一二岁的黍子穿着红棉袄，映得圆圆的脸庞愈发红润，在如水月光下是那样惹人喜爱。她偷偷摸摸把我叫出院门，早已闻见她怀中油腻又香甜的独特气息，我就知道她又把家里的年货偷出来与我分享了。果然，笑眼弯弯的黍子悄悄掏出一大包麻花糖果或者油炸花生米，塞到我手里，我们便你一把我一把大嚼起来，一边享受味蕾的盛宴，一边挤眉弄眼，憋着不让笑声溜出嘴边。

那些个天高月明的冬夜里，黍子的棉袄像火一样红艳，她的双手温暖极了，眼里有春天。

她是我见过最最快乐的女孩。

但如今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担任礼仪队队长的程婉，她是跳芭蕾舞的程婉，她是温婉如水的程婉，她是品学兼优的程婉，她是足够瘦足够美的程婉。

她完美得太过耀眼，以致没有人在乎她快不快乐。

那一刻黍子恍若复活，并且狠狠推了我一把，于是我猛地抓起那张卡片飞奔而出，我越跑越快，穿过走廊，穿过街道，穿过一排排整齐的行道树，穿过树上落下的鸟鸣与流动的云彩，来到了那块废弃的试验田。

我果然看到了程婉。在她诧异惊恐的目光里，我一步一步走近她，挡在她与一大袋未开封的食物前，拿出被我揉皱的那张卡片，伸到她睁得大大的眼睛下面，展平，对折，一点一点撕碎，于是所有苍白的“瘦”和“美”都飞散开来，当它们落地的时候，我对她说：“黍子，爱与美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她定定望向我，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很久很久，忽然落下泪来，一滴，又一滴，砸在荒芜的草地里，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午后安闲明亮的阳光里，她拿起那块我递过去的精致的完整的喜气洋洋的红丝绒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张开了嘴，仿佛一个刚刚学会吃饭的婴孩，第一次去体验真正的酸甜苦辣。

她终于咬了一口——一口甜蜜的蛋糕，一口丝滑的奶油，一口生命的救赎与一口久违的快乐。

【暴食症】食物是乖女孩的毒药

进食障碍（Eating Disorder，ED）是以进食行为异常为特征的一组综合征，包括厌食、暴食、偏食等，可能导致体重减轻或激增、头晕乏力、心血管疾病、贫血、抑郁症、女性闭经、男性性功能减退，严重则可合并感染，器官衰竭甚至死亡。

进食障碍多发于青少年及年轻女性，患者中女性远大于男性，其病因常在于过度节食减肥，对自我形体认知障碍，错误应对外界压力等；接近80%进食障碍者表示曾受到他人对其形体的侮辱。

不求人人理解，但请保持善良。

【暴食症】食物是乖女孩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