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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于：地球是个大圈圈
1
周家庄的阿星谈对象谈了七八个，一个没成。于是就有了些看破红尘的意思。
他几乎扎在他家养猪场不出来了，闲着的时候就看看微信刷刷抖音。
时间一长，朋友圈里就全是单身主义的口气：人，唯一的终身伴侣是自己；越长大越喜欢孤单；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谁说的人一定要结婚？
有时候还会配上各种猪的照片。
这让他妹妹红星看到，立马留言说了个：屁！
而他家亲戚晖哥，则在下面留言：阿星，唯一的终身伴侣是猪；越长大，越喜欢猪；谁说的人不能爱猪？
阿星仰天长叹：优秀的人总是孤独的……
但是那天，等红星回家告诉他，晖哥已发出洪荒之力，要给他找个对象时，他立马口吻一变。
一个人走，一个人跑，一个人笑，一个人养猪，真特么不是滋味。
2
阿星家养猪已久，每一茬都有六七百头，这在当地已算得豪门，那么他为什么会找不到对象呢？
不妨从阿星的家史说起。
上古时代就不考证了，祖宗三代也不必说，就说说他们父子两代。
阿星的父亲大星，是他们家养猪场的创办人，他的创业史说起来全是泪。
养猪很赚钱，这大家都知道的，现在连丁磊、刘强东都要养猪，但是养猪也最可能要命。因为个体户并没有人家的规模化管理、“黑科技”。
养殖业有句行话：家有万千活物，一个做不得数。这说的就是一不小心，它们就会集体蹬腿，全军覆没。
十几年前，大星就遭遇过这么一次，那时候他真是万念俱灰，欲哭无泪。
但是人再难，也还得活下去，所以一面重起炉灶的大星，当时为了捉襟见肘的财政，也得另想门路。
他们两口子白天在猪圈里忙活，晚上就各自带上一盏明灯，去黄河边的悬崖峭壁捉蝎子。
据说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收获二三斤之多，卖到两三百块。
但是阿星他妈，就是那时候没的。
那天晚上，阿星的妈妈在返回的途中，一不小心掉到一个枯洞里去了。
枯洞极其狭小，掉下容易上来难，何况阿星妈妈不但极其疲累，也摔伤严重。
当时是夏天，阿星妈妈穿着简单，偏偏她那天收获颇丰，她用来装蝎子的玻璃瓶盖子又被摔开，因此她死的时候，很遭了些罪。
阿星妈妈死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小，大半年过去后，村里人见大星不易，两个孩子可怜，又觉得大星的哀伤可能已经过去，就纷纷来劝他再找一个，但是大星不干。
我要没日没夜地养猪，还要养一儿一女，家里没个女人确实不行。但是家里添一张小口，多百件是非，我这两个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谁能保证我娶的女人会好好待他们？算了，我还是一个人过吧，等孩子们都长大成家了，再说。
大星就这样一直单到现在，他可真是条汉子。
大星养猪多年，起起落落，也算有点积蓄。艰难中，他的两个孩子也逐渐长大成人。大星的女儿红星好说，她长成后有模有样，嫁给了邻村高老庄的一户有钱人家，也就是晖哥的本家弟弟。而阿星，却就有点难办。
现在的年轻人谁爱养猪？就是上了点岁数的也有活干，所以阿星家的养猪场就基本是他们父子二人打理。
阿星数年间，几乎全在养猪场里，可养猪场是个什么地方？时间太长，他就连毛孔里都散发着猪的味道。
3
阿星找媳妇有点困难，但也得找，所幸他还有个妹妹为他着急，他妹夫跟晖哥是自家兄弟。
晖哥是热心之人，自己有老婆不忘兄弟，他之前就撮合过不少男女。而阿星既然是亲戚，红星又心急火燎，动不动来提，所以他就只有更加上心。
阿星那场婚姻，似乎也始于一场偶然。
当时晖哥还在老家，有一天他从市场回来，遇到一位大妈等车，就捎了她一段。
没想到这位大妈伶牙俐齿，很是能说，简直是晖哥对手，于是晖哥就对她有了兴趣。（乱想的不要，不是那种兴趣）
晖哥与她一番舌枪唇剑下来，忽然听说大妈有个漂亮女儿，就更加兴趣浓厚，因此就要求加个微信。
而大妈蹭了人家的车，不好拒绝，于是这事就成了。
晖哥是有目的的，他回来后就把这事跟夫人和阿星说了，阿星听了当然高兴，但是她也犯愁。
怎么才能成呢？咱家凑个“万紫千红一片绿”还算容易（彩礼155000的雅称），可总是事多，也不是特别有钱。再说我哥……
这好像也不只是钱的事啊！我哥以前谈的那个娇娇听说过吧？我哥迷上了，可真舍得花钱。时间不长，就去西安看了她好几次。但是最后，还是黄了。再说，你只加了微信，连人家哪个村的都不知道，八竿子打不着……谁认识你是谁啊？凭什么相信你？
红星全是难题，但晖哥却自有妙计。
幸福是要争取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4
晖哥计议已定，就跑到本村刘主任家了。
这位刘主任是乡信用社的主任，现在已经退休，他说起来很算个人物。
此人年轻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扛锄头的庄稼汉而已，但是他有一年却时来运转。
那年乡信用社要招一个厨师，他爹立刻打点一下，把他送了进去。
这说起来就是个伙夫而已，但小刘同志却如同陈胜吴广，油然而生鸿鹄之志。
他那时不只是勤勤恳恳认真做饭，还每到职工们用膳的时候，就偷偷躲到一边观察。
观察什么呢？别的职工不观察，只观察领导，看领导的筷子指向哪，不指向哪，吃什么最下狠，最快乐。
于是不久之后，刘大厨就特会做饭了，每一次都能让领导吃得心花怒放不说，还每逢过年过节，给领导打包的时候，都能让领导满意。
那就像领导自己选的。
刘大厨的会来事，当然不止这些，于是时间一长，领导就有些不安了。
如此一个人才，怎么可以放到厨房里呢？那不是浪费吗？把他调到业务部吧。
当年的刘大厨就是这样一步步高升，终于坐到主任宝座上的。要知道，那个年代能端上铁饭碗，都是了不得的事。
但是铁饭碗与铁饭碗又有不同。刘主任的父亲和叔叔倒是铁饭碗，可那又怎样？
刘主任的手艺可谓家传，因为他家这两位老爷子都是厨师。但是他们自始至终，也就只是个厨师而已，退休前，都没离开单位那个烟熏火燎的地方。
并不是手艺不好，单说刘主任的父亲吧，那手艺绝对呱呱的。可是他却是脖子后长逆鳞的人，对谁都不服。
知道他的人也都知道他的故事，上班时经常跟领导尥蹄子摔碗，有几次还舞起菜刀，追得领导兔子一样跑。
老爷子晚年的时候还很得意：不是我吹，咱这辈子就没跟谁软过，领导见了都忌惮三分……
5
晖哥来到刘主任家的时候，刘主任两口子都在。
现在的刘主任已经远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一见到晖哥就笑，还吩咐老婆刘氏赶紧切瓜。
刘主任起先以为晖哥是来求他帮忙贷款的，事先声明，我现在已经退了，信用社的规章制度也比以前严格，不好说话了。
晖哥赶紧告诉他，我不是来贷款的。
不是贷款就好办！刘主任立刻表示，小晖，你从来没求过叔什么，也不大到家里来，只要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于是晖哥就说，叔，你做了这么多年领导，想必对周边的人都很熟悉吧？
那没说的。刘主任说，别的我不敢吹，要说全乡十四个行政村的户主，我没不知道的。哪家没找我贷过款？
晖哥马上捧。那是那是，要不我媳妇说就得找你。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亲戚阿星，养猪专业户，看上一个姑娘，想请你帮忙。
阿星？我知道的。刘主任有点楞，我能帮上什么忙？
晖哥说，你看啊叔，我们只知道有这么个姑娘，却不知道是哪个村的，瞎问，怕问跑了。你应该看看就能知道。如果你还能帮忙去说说，这就更好。你老是德高望重之人，谁能驳你的面子？
刘主任听明白了，他看了一下晖哥从朋友圈里翻出的照片说，这不是彩霞村的田大帅老婆吗？田大帅跑运输的，前几年撞死人，整个趴了。他们年底还不上贷款，还是我帮忙处理的，他们欠我好大一个人情。
晖哥大喜说，那就更得劳驾你老出马了！
说媒是功德之事，刘主任现在赋闲在家也实在无聊，再加上难得还有机会发挥余热，于是刘主任马上答应了。
但是他有话在先，这事成不成，我不能保证。
6
刘主任很办事的，当天傍晚，刘氏就来了。
她扯了老半天闲篇，这才报喜：我家老刘面子大，对方不敢拒绝，同意见面。地点约在乡里的双喜饭店，明天去。
这么大事当然要赶紧通知阿星，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晖哥和红星就去了养猪场。
当时天热，大星正汗流浃背地在拌和一堆水泥，红星问：我哥呢？怎么不叫他帮忙？
大星说：在猪舍给猪测体温呢。他现在脾气躁，对我爱理不理，动不动就对着猪饲料挥拳头，有时候还对着猪练脚。昨天把一头公猪的腿都踢瘸了。
晖哥哈哈大笑。
事情说完了，大星很关切。哪的？家里都有什么人？人品怎么样？你去跟阿星说吧，我跟他没法说话。
晖哥捂着鼻子进到苍蝇乱飞的猪舍，听到阿星正在那里骂猪，好像是要怎么小猪它妈的意思，忍不住调侃了几句，然后就让他出来说话。
阿星出来，自觉远离晖哥，晖哥说，听说你失恋了，精神恍惚？
阿星骂，胡扯！我又不缺女人，女人有的是！
晖哥笑，你是不缺母猪。
阿星也不生气。我其实是想通了，不一定非要结婚。如果不合适，一群人的狂欢，不过是集体孤独。
晖哥赞叹，现在培养出多少思想家，金句王啊！
得了，晖哥说，别自己骗自己了，现在我带你相亲，你去不去？
阿星说，不去！
晖哥说，真不去？
阿星说，不去！去了也得黄。
晖哥说，那我走了，你看我干的这叫什么事！我得赶紧通知人家，不见面了。
阿星一跳老高。信不信我踢死你？哪家的？长什么样？你怎么不早说？
晖哥说，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嘛！你特么还不赶紧去洗洗换件衣服！
7
晖哥返回，就和阿星去商店买了几条烟，去了刘主任家。
他们到的时候，刘主任已经披挂整齐，刘氏则提着一个篮子等着。
但是晖哥这时候已经不想让刘氏去了，因为他觉得刘氏的确是个喋喋不休的大嘴巴，很可能只会坏事。
刘氏一眼看出，马上举了举手里的篮子说，我今天就是搭个顺风车，你们到了把我扔下就行，我蒸了锅大馒头去看我老娘。
但是她在路上，到底传授了阿星好多经验：不要害羞，不要胆怯，要嘴甜，要叫人，吃饭别狼吞虎咽……
好像阿星三岁小孩似的。
刘主任则提醒：你不要说你谈了七八个了，这会让人觉得你是被人挑剩的。也不要说第一次，没人相信，最好是两三次……
不过他们到底没能把刘氏扔下，因为到了刘氏娘家，大门紧锁，据说附近的景区搞活动，大家都看戏去了。
刘主任其实也不高兴老婆去，他见没有办法，黑着脸对老婆说：说话要分个轻重，这不是你家，不行就给我装哑巴。
刘氏吃不住了，她气哼哼地说，在家就整天别扭，出了门也没个好脸，我不进去行了吧？我在车上等着！
晖哥赶紧劝，这大热天的，在车上怎么行？好说歹说，这才把她拉了进去。
他们几个进了包间，刚磕了几个瓜子，刘主任的电话就响了，刘主任立刻出门把那母女接了进来。
晖哥之前看女孩照片，就觉得漂亮，现在一看到活的，立马放心。不是P出来的！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女孩始终用手遮着半边脸蛋。那样子既像娇羞，又像在遮掩什么。这让晖哥又有点担心。
女孩的声音非常好听，晖哥只顾胡思乱想，细心品味去了，而做惯了领导的刘主任已经在那翘起二郎腿，不卑不亢地应酬。
再看阿星，却是双手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他的屁股居然只坐了半边……
这家伙绝对是个花痴，一动了心思，就失去从容。他并不是随便哪个都行的！
倒是刘氏如鱼得水，她瞬间忘了不快，一阵风地跑去挨着女孩：多水灵的丫头，让姨好好看看……
原来，女孩只是一边脸蛋被蚊子亲了一口，留个小红点而已。
阿星当时对蚊子那个恨啊！
8
节目正式开始，刘主任用他领导式的微笑说，既然见面了，大家就放开了谈，阿星是家中独子，多好的事！我要是个女的，谁也别抢。
大家笑着，刘氏也说，是啊，还不用担心老人偏这个偏那个，妯娌之间鸡飞狗跳。人多了，是方是圆，都在一个锅里搅和，没一家清净的。
女方妈妈表示同意，说她最希望的，就是两家老的都明事理，起码不为难孩子。
不能啊，刘氏说，大星可是出了名的好人。以前公社建水库，我在那做饭，别的男的都嫌这嫌那，大星从来没有。有时候还会帮我干活。
好听的说完，女方妈妈终于提出问题来了。
养猪太辛苦了，整天在猪圈里，想想就叫人难受。
刘氏说，坐机关是好，可是一个月才二千来块，阿星随便拿出头猪，都不止这个数。老刘，你家那几个坐办公室的外甥，借去的钱什么时候还？这辈子怕都还不上了。再说，苦活累活，阿星能舍得让媳妇干？你都不知道他……
刘氏没有白来，女方再次点头。这一下，就连刘主任也放心了，他站起来对晖哥说，咱俩出去转转吧，让她们聊。
结果，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里面分成了两组。两个年轻的在那轻声细语，两个老的在那热火朝天。
阿星这事，居然很顺利地成了。
9
阿星接下来就开始了正式恋爱，那段时间可苦了大星，养猪场的活几乎全是他干。
忽而有一天，阿星就来找晖哥，说我们想结婚了，你和刘主任去给说说吧。
晖哥惊了，这才几天？你这次坐了火箭？
阿星有点不好意思。她怀孕了。
晖哥大笑，好好好，你可算抓住了要点。
他其实早觉察到了，因为阿星有一天在朋友圈里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死了也值……
这个臭不要脸的。
事情到了这步，当然得抓紧去办，于是刘主任再次上场。
但是这一次，阿星的丈母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她说，结婚可以，但彩礼绝不能少。
刘主任大半辈子跟钱打交道，还怕提钱？他当即表示：你说。
阿星的丈母娘说，“万紫千红一片绿”，已经过时了，怎么也得来个“千千红”。
刘主任有点懵，什么叫“千千红”？
阿星的丈母娘说，就是两千张大票子呗。
刘主任不高兴了，这出格了吧？虽然我只是个传话的，也得有所把关。你不能太超出行情。
阿星的丈母娘说，我家门口歪瓜裂枣地嫁出去七八个，都“万紫千红一片绿”呢，你也不看看我家孩子什么条件！这要是嫁到城里，这个数也不多。
刘主任拉了脸。你这是卖孩子吗？你到底想不想他们好？你说你要那么多干嘛？将来还不都是他们的？
阿星的丈母娘见刘主任很生气，马上换了口气说，可不是这个理？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谁不希望个好？那钱也不是给我的。
我为什么要这个钱？还不是为了面子？在人前说话，腰杆子也直。我们嫁个养猪的怎么了？我们就是有钱！你们锣鼓喧天地把钱送过来，我风风光光地把钱陪送回去，这有什么不好？
再说了，我不也得考验一下他们家的诚心？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怎么放心得下！
阿星的丈母娘这样一说，刘主任没话了。左手倒右手，这就跟银行里自家转账差不多嘛。
他当即回来报告，大星也觉得可以理解，他还夸奖亲家：太仁义了！这没啥，大不了卖几头猪嘛！
于是阿星的婚礼很快就完成了。
然而不料，结婚当晚，阿星就和媳妇吵了起来，他都没跟媳妇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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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婚礼，晚上有听墙根的，现在也有。
那天晚上，据说阿星一直在吼，他主要的意思就是：
我们两家可算开天辟地！这边给了二十万，那边就给了一辆电动车！要这东西干嘛？明天早上我找把锤子，把它砸个稀巴烂！
阿星吼了老半天，他媳妇一直侧身躺着，一声不吭，这就让他更加生气。
他还以为人家是合伙算计他呢，却不知道媳妇啥都不知，心里比他还憋屈。
人家不吭声，那是脾气好。
这事最终还是大星过来了结的，他隔着窗户一阵大喝，阿星随即悄无声息。
刚结婚你就撒野，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再不闭嘴，老子进去抽死你！
而刘主任，从那以后就犯了牙疼病，整天在家哼哼。
我看了一辈子三国，被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耍了……我忘了她还有个儿子，这娘们才是真正的厚黑学大师……一辈子就说了这么一次媒，居然是这个结果！我晚节不保啊，都是小晖那小子害的！
至于晖哥，他此后跟媳妇发过好几次誓了，媳妇还是生气。她说他说什么都让人不信。
于是晖哥最后只好又发毒誓：我以后要再给人说媒，就不再上床……
这听得媳妇一阵哆嗦，从此不提。
不过这最后还是有件好事。
阿星完婚之后，大星的桃花运也来了。有个离婚的女人主动提的。
时过境迁，大星一家其乐融融，大星得意的时候会说，没想到，还真有不嫌我又老又臭的。
• END •
文/阿鲲
图/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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