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当年为什么不去台湾

爷爷当年为什么不去台湾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两岸对峙斗争的缓和，一些国民党老兵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故土，与日思夜想的亲人团聚。

村里也有这样一位老伯。他年少时入了国民党的军队，此后辗转流离大半生。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在那两岸长期对峙的岁月里，他一直杳无音信。他要回家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村庄都沸腾了。

终于，在全村人的翘首期盼中，他携着妻儿，踏进了那片让他一生魂牵梦萦的故土。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语比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鬃毛衰”形容这位老伯的内心感受，更加恰如其分呢？

他的到来，多多少少改变了乡亲们对台湾的一些看法。那个年代，乡亲们对台湾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广播和报纸，偶尔空中呼啸而过的飞机，也会撒下记录台湾民众生活的照片。乡亲们对台湾的种种认识观念，在这种照片和声音的不断交织和对抗中，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他们不知道该相信谁，但他们总是会屈服于声音，因为电波的传播频率总是要迅猛有力一些。

然而，当这位老伯以一个真真正正的台湾人的身份出现在乡亲们的眼前时，他们才开始相信台湾确实是一个遍地是金的宝岛。老伯下身着一件笔挺的吊带西裤，配上一件熨得没有一点皱褶的白衬衫，时尚得体，颇有归国华侨的风度。让乡亲们更为羡慕的是，他的旅行箱里好像有取之不尽的美金、金戒指及金项链。他的每一个亲人几乎都成了这些财富的分享者，孰少孰多依血缘关系远近而定。

他还出资修建了联结村里每家每户的道路，给乡亲们夜晚串门带来了诸多方便。在乡亲们的眼里，他不仅是归乡的游子，还是一个有钱的台湾人。

在随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露天电影的放映、座读会、茶话会等一个个庆祝活动将村里的欢乐气氛一步步推向高潮，也将人们的眼羡带到了一个不吐不快的高度，无论大人还是稍懂事理的孩子。

那年夏日的一个夜晚，吃过晚饭，爷爷便早早地躺在那把可以折叠的躺椅上纳凉。我问：“爷爷，你为什么不是台湾佬？”这是那些天憋闷在我心里由来已久的话。

我的问题并不是完全没有来头。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爷爷年轻时参过军，打过仗，负过伤。刻在他的右腿膝盖处深深的疤痕，便是印证。只是我并不知道和爷爷交战的敌方是谁，也不清楚爷爷是如何负的伤。因为我们每次缠着他讲关于他的战斗故事，他总是会用只言片语敷衍我们。

这一次好像也不例外。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爷爷笑着回答我：“如果我当年去了台湾，就没有你们咯！”从爷爷的嘴里，我依旧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爷爷生命中那段短暂的军旅生涯，到底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这个问题一直萦绕我的心头，直到他去世十五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找到答案。

今年年初，在与伯父的一次闲聊中，我禁不住又问：“爷爷当年为什么不去台湾，他是不是在国民党的军队中当了逃兵？”

七十三岁的伯父听后，显得异常激动，他几乎是在咆哮：“你这是什么话，你爷爷怎么可能是逃兵？他不光不是逃兵，还是一名实打实的抗战老兵！今天我要好好地跟你讲讲你爷爷的故事！”

伯父是一名部队转业干部，虽早已退休在家，但十几载戎马生涯的铸造，军人的灵魂已深深地植入他的骨子里，耳朵里自然听不得“逃兵”二字。

就这样，伯父向我讲起了关于他父亲的一些故事，这些故事是他的父亲从未在孙辈们面前讲述过的一些往事。

爷爷自小爹娘去世得早，早年和他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七八岁时就给五六里外的一位地主当长工。放牛、砍柴、犁地、耙田、播种、插秧这些成人干的农活，过早地压在了爷爷稚嫩的肩膀上。十多年的长工生活，不仅把爷爷打造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干庄稼活的好把式，也把他磨炼成了一名勤劳、坚忍、永不向命运低头的铮铮硬汉。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次年八月，日本鬼子罪恶的铁蹄踏入江西省九江境内。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在民族与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二十四岁的爷爷告别家中的妻儿，毅然加入了国民党领导的抗日国民革命军。在九江德安县境内，爷爷所在的部队与日本鬼子遭遇了一次艰难的阻击战。战斗中，敌军的子弹从爷爷的右腿膝关节处穿膛而过。战斗结束后，团长见爷爷伤势严重，战场上不能再发挥过硬的战斗力，就掏出十块大洋给了爷爷，并叮嘱他，哪怕是沿路乞讨，也一定要回到家人身边。

真的如那位团长所说，爷爷拖着一条伤残的腿，一路乞讨，一路风餐露宿，历经半个多月才回到家中。奶奶见到全身满是虱子的爷爷，悲喜交加，顿时泪流满面。毕竟那个年代，上了战场的热血男儿，还有几个能活着回来？还有几个会想着活着回来？

解甲归田后，爷爷凭着他惯有的勤劳和能干，继续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在能吃饱穿暖的基础上，爷爷还用多余的粮食和其它物资置换了不少田地。期间，他的另外四个儿女也相继呱呱落地。

目不识丁的爷爷深知不识字的可怜。因此，哪怕是节衣缩食，爷爷也把他的五个儿女送进了学堂，读了圣贤书。只是他的小儿子自幼就喜欢虫鱼鸟兽，铁了心与汉字无缘，还经常害得先生跑去向爷爷告状，爷爷才肯作罢。

故事讲到这儿，我终于明白，当初爷爷见到从台湾归来的老伯为什么会那样淡定。我也明白了，伯父听闻我的疑惑后为什么会那样激动。

我问伯父：“爷爷的这些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望了望远方，说：“是我从部队退伍后，特地问了爷爷，他才肯说出实情的。”

伯父还告诉我，六十年代未，他和连队的战士们，驻守在福建东南端离台湾岛最近的平潭岛上。那时，常常有台湾军方的特务潜入岛内，搞破坏活动。因此，他和战士们在岛内，除了常规军事训练之外，抓捕台湾特务便成了他们的特殊使命。他说最惊险的一次，要数特务的子弹贴着他的脑门飞过。

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呈现一幅动人场景：一对曾经从不同时代的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父与子，在灯下共话各自战场上的激情与荣光。这幅三十多年前的场景，如果用相机抓拍下来，留传至今，将是何等地弥足珍贵！

是的，那个曾经须发如霜的老人，永远值得他的子子孙孙去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