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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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皎生于大荒云梦泽中，父辈乃是开天辟地孕灵而生的第一只白龙，其母却不详。

只是好端端的本来该去东海之中游玩，却因为学艺不精被宋琏捉了去。

宋琏居于九重云顶宫中，是四海八荒有名的无情无欲的磊落上仙，虽是生的好皮囊，却丝毫没有人情味，平白吓哭了不少刚飞升的小仙。一把神剑萧河杀得各路妖魔鬼怪闻风丧胆，活活杀出了个太平盛世岁月静好来。

白皎皎是在去东海的路上被捉到的，想来海边近在眼前，却劈头盖脸被一张紫金天网兜头罩了个密不透风一脸懵逼。

“我抓到你了。”宋琏那千百年不曾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大荒云梦泽中娇养的龙女可不是吃素的，白皎皎眉头一皱，扬了扬龙须：“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宋琏。”

眼见紫金天网越收越紧，白皎皎迫不得已开口：“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你怕不怕要勒死我。”

“我寻的正是龙神白赋。”

白皎皎呸了一口：“你他妈瞎啊公母都不分的，白赋是我爹！”

宋琏却淡然：“无妨，找到你自然也就找到了白赋。”

宋琏把紫金天网连同白皎皎一起化小收入了袖中，那厢白皎皎骂的酣畅淋漓，宋琏面上却荡起了一丝笑意。

入住九重云顶宫不到七日，白皎皎的大名算是传出去了，都说生性寡淡的上神宋琏圈养了一个龙女，每天九重云顶宫被砸的稀碎，也不见宋琏拔一拔他的神剑萧河。

“喂，我父亲连我都摸不着踪影，你老是这般关着我也没用，也省的你这院儿整日修葺，怪麻烦的。”白皎皎化了人形，着了一袭茜色的裙在院子里托着腮。

宋琏淡定饮茶：“无妨，白赋会来寻你的。”

这几日白皎皎是着实胖了一圈，九重云顶宫饭菜极为可口，她还捞了两条九色鲤来打牙祭，院里洒扫的仙仆既心疼又敢怒不敢言。

每日休沐就能听到阵阵清越的龙吟，阵阵冲破天际，白皎皎美其名曰练练嗓子。虽说仙人休息不休息都没差，可是如此这般还是让人精疲力尽。

“留下来陪我不好么？”那日宋琏坐在院中开口道，院中的佛桑开的正好。

白皎皎闻言一愣：“留下来？陪你？”

宋琏点点头：“正是。”

“你怕是脑袋进了海水吧。”

“为什么不愿意？”宋琏抬眸看她。

白皎皎不为男色所惑：“我好好的一条龙，四海八荒哪里去不得，非待在这一个小院子里，我又不是莺雀，陪你干嘛？”

宋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如今你哪也去不得。”

“不过你留着我除了麻烦也没有别的用处，我不喜欢天上界，你们天上界的人也不见得喜欢我。”白皎皎托腮。

“你哪里看出天上界的人不喜欢你了？”

“你这殿里负责扫洒的仙仆，每次看到我都咬牙切齿的。”

宋琏点点头：“这倒是，不过那小仙本是锦鱼所化，你当他面吃了九色鲤，还是两条，他并非有多讨厌你，不过确实是挺怕的。”

“啧。”白皎皎不屑：“说的和你们平日里不吃鱼一样。”

“嗯，神仙多以天道灵气为食，偶尔也会斟饮甘露琼浆，食些灵宝瓜果，我们确实不吃鱼。”宋琏撇了她一眼：“不过无妨，你若喜欢，还是吃得的。”

一旁的小仙更怒，自己得道千年有余，哪里是见不得同类为食，而是那是九色鲤啊！那么珍贵的九色鲤！天池中才有几尾，如今这九重云顶宫里本就不多的几条还被她吃了两条去，真是气死个人！

“那九色鲤也不是很好吃，我只是觉得它长的好看，想必味道也美，但没想到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儿。”白皎皎挥挥袖转身离去，打算在窗边寻个好地方打盹。

见她离去，宋琏沉声唤了扫洒的小鱼仙：“添锦，下次随她去，莫要再对她甩脸子。”

添锦闻声抬头看了看宋琏黑如墨的脸，吓个半死，连忙答道：“是。”

许是怕白皎皎继续拆九重云顶宫，宋琏那日带着白皎皎去了一座仙山。

“这是哪里？”看着周围奇花异草繁茂，白皎皎甚是好奇。

宋琏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这里是弱青山。”

“这个名字倒是好玩，草木繁盛为什么取名叫弱青？”

宋琏抿了抿唇：“许多年前这里草木甚少，仅存不多的还是毒物，所以未曾有什么生灵，再好的灵花也不会在此地盛开，只有薄薄的一层微青色，所以名叫弱青。”

“那为何现在草木如此茁壮？”白皎皎有些疑惑。

“有神女在此陨落，神魂滋养了这弱青山，自她身死后，这里草木年年若春，花开不尽，草木常青。”

“哦？那神女是谁？”白皎皎转头看宋琏，却觉得他有些悲怆：“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可少见这九重天第一凶神有如此表情。”

宋琏也不辩解：“她叫苏漪。”

白皎皎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曾听云梦泽中的众生闲话间说过。原来这里便是她的埋骨之地。”

苏漪生于天道初分三界之时，和宋琏一样是天命的神仙，寿数悠长不尽，与天同命。

不料地下之界初生之时其中众生不满其阴冷荒芜，一路打上了九重天，苏漪就是死在了那个时候，被幽冥界的王一剑穿透了神魂化为虚无。

而后天界大胜，幽冥王亦被屠，后来地府的王每隔万年亦入轮回，循环更替不用一直忍受地府苦寒折磨，自此才算太平。

“你与她同岁而生，都是天生的神，可是有不得不说的情愫，今日来此缅怀？”

宋琏看看她：“不用缅怀。”

风吹起白皎皎茜色的裙摆，她面上一直带笑，偶尔发怒却也没见持久，转过头去又是笑的不知烦恼。

从弱青回到九重云顶宫的第七日，白皎皎终于见到了自家的便宜老爹。

那厮却坐在院里饮茶，还没等白皎皎发脾气，却是对着宋琏说：“我以为你有多沉得住气，一连千年没见过你，还以为你忘了。”

宋琏笑道：“未曾忘，只是不敢叨扰。”

白赋点点头：“确实，若是再有其他差池，怕是你要后悔死，不过已经千年，如今皆定，已不碍事了。”

白赋对白皎皎挥挥手唤她过来：“我今日可不是来带你走的，我要出趟远门，如今把你托付给宋琏神君。”

白皎皎咬牙：“你哪次不是出远门，少则半年，也没见你把我托付给谁，我不管，现在立刻马上带我走。”

白皎皎倒头对宋琏继续咬牙：“你要找龙神白赋现在也找到了，如今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你们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可要走了。”

话刚说完便化了白龙往外窜去，却觉得后爪一紧，似有千万斤重，被拽回地面动弹不得。

“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白赋信步走来看了看：“啧，上古神物锁龙镯，宋琏神君下的好大的血本，如此皎皎便托付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你今天要是不带我走，你就没我这个女儿了！”

白赋撇撇嘴耸肩道：“没有就没有吧。”

因为白赋的一句话，白皎皎气狠了，一连好久都没有和宋琏说一句话，叫他过来转身就要走，却被锁龙镯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几日宋琏一直没有将锁龙镯收回，银色的镯子细小，在脚上戴着也未曾有什么不便。

“你这人，都说了你是找白赋的，现在非留着我做什么？”

宋琏垂眸一笑：“不做什么，我心悦你。”

万年铁树开花尚是奇观，这千万年的神君告白更是奇观，不出半日就传遍了四海八荒，众人几乎是奔走相告，九重云顶宫一时间门庭若市，长得有没有人样，会不会化形的，但凡能上这九重天的都提着自己的宝贝来贺喜，好好的表白几乎成了大婚当日。

“可我又不喜欢你。”白皎皎气呼呼。

“无妨，时候尚早。”

是夜，宋琏燃了返魂香，香烟袅袅从异兽炉里飘荡出来，白皎皎在窗户边托着腮回头问他：“这是什么香，闻起来这般清苦？”

“异香返魂，闻烟可记前尘。”

宋琏拨了拨燃过的香灰，香烟更甚。

“燃它做什么？不能换点好闻的么？”白皎皎不解。

宋琏看向她，某种似有波光，如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似的说了句：

“为你，返魂。”

是一场大梦，梦中有神陨落。

天道初生，三界混沌，天道赐蜉蝣以神，朝生暮死，轮回不止，是以时间。

宋琏和苏漪本生于混沌之海，是天道激起的一道涟漪。他们生于水，只是宋琏是囊括万物的恩典，苏漪是吞噬众生的不测。

他们都是神，一面善，一面恶。

苏漪所到之处常发洪涝，所以择山间高地而居，而宋琏最有神性，众生为他在九重天上建起了玲珑楼阁。

三界初分，宋琏受尽众生香火牲畜供养，苏漪则被称之为恶神。

本是连宋琏都瞧不上她的。苏漪住的弱青山常年荒芜，无甚生灵，孤寂异常，她常常坐在山顶上唱歌，唱草木繁茂，唱生灵可爱，但她却什么都没有…

宋琏是一顶一的正直天神，自然不会和凶神有交集，可他们本就是同源而生，和双生花一般的密不可分。

宋琏常去偷偷看她，听她在山顶上唱那些歌。

任凭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终究是一个凶神救下的，幽冥王的开天剑直直的向天眼刺去，一旦成功，三界重回混沌，人间生灵涂炭。

苏漪用身体硬生生的挡住了那一剑，上古开天剑，一剑穿碎了她的神魂。

她从九重天上落下，落在她的弱青山上。神魂如光屑，飘满了整个弱青。

苏漪微微的笑起来，其实她很美，众神一直都知道，她的美有十分的攻略性，能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久久不忘，但她自己却又不自知。

“吾虽身死，弱青万物皆是我。”

也就是从那一刻，弱青山草木繁盛，花开不断。

梦醒，白皎皎抚着隐隐作痛的头起身问宋琏：“后来呢，那后来呢，我为什么还活着？”

“龙蛋可重孕你的身躯，我得了你一丝神魂，以自身神魂温养了你万年方才又以龙蛋重塑了你，如今你身魂皆定，我才燃了这返魂香助你忆起前世之事。”

“可你们不是都很讨厌我么？为何还要救我。”白皎皎低着头神色不明。

“我以神魂滋养了你万年，看过你在弱青的每一日，看过你受得那些苦，听过你唱的那些歌，你一直在弱青山压制自己的凶煞之气，错的非你，而是我们。”

白皎皎忽而抬起头笑了：“你若觉得愧疚，更不用这样盯着我不放，那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苏漪早就死了，你看那弱青山，花花草草皆是她的神魂所化。”

她笑的越发灿烂：“而我不是，我只是一条龙，我叫白皎皎。”

“我心悦你。”宋琏坚持。

那日满天的光屑让他无比恐慌，他整整寻找了四十九日不眠不休才找到了一小块可滋养的神魂，他把它放进心口中熨着，这一养就是上万年，他的修为千万年亦是止步不前。

“宋琏，你未必是心悦我，你心悦我只是因为我未曾作恶。”白皎皎依旧笑着:“若苏漪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怕你要第一个出来手刃她。”

宋琏失语。

“我当初久居弱青山，虽然未曾作恶，但天道让我所行之处洪水滔天，我居于高地，无溪无河，一片荒芜，亦无生灵与我作伴。”白皎皎落了一滴泪：“听往来的鸟雀说四处风景甚美，我就也想去看一看，可是我终究去不得，我所过之处怕是一片狼藉。可我依旧爱这三界，它在我眼里甚美，连弱青山在我眼里都甚美。”

“那时候，心悦我的你，在哪里呢？”

“你心悦的并非是我，而是慈悲无过的神。”

白皎皎向宋琏伸出手：“还给我吧，把我的剑，萧河，还给我吧。”

白皎皎接过了萧河，一下就砍断了锁龙镯，她收起了剑，穿着一身茜色的裙冲宋琏笑：“你我同源而生，天道给了你善，给了你勇，给了你公正，给了你诸多好的脾性，但天道也以为爱充满自私，嫉妒等诸多不好。所以你没有爱，爱，在我这里。”

白皎皎转身而去，龙鸣高亢。

宋琏捂着心口思索了一会儿，一滴泪自脸庞滑下。他为她返魂，是想让苏漪回来，他愿把过往亏欠冷落全部补上，却未曾想，她根本不需要。

苏漪活着的时候想要去三界转转，但却还未看过便已身死。

白皎皎亦想去各处看看，她是白皎皎，可她想代苏漪去看看。

所过之处，终于没了那滔天的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