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入中年后,常怜旧烛光,如豆洒昏黄。室中亲俱在,月如霜。(《南歌子.旧烛光》)
年少的时光总是纯净如风(那时还没有沙尘暴),奔跑在野外,风中带着甜香,也许是花朵,也许是果实;缱绻在茅草屋里,夜风送来几许寒凉,也许是月上梢头,也许是满窗星光。最初的记忆里,小山村里还没有电灯,奶奶是我的守护神,依偎在她的身旁,守一盏烛光,听她讲长长短短的故事,那是童年最初的模样。
在时光的洪流里打捞沉到深处的过往,童贞时代里,奶奶是我不可或缺的最亲近的人。我十八岁之前的每个夜晚差不多都是在奶奶身边度过的。尤其是那些守着煤油灯听“瞎话"的夜晚,如今依然常常浮现在我眼前。
奶奶的柜子上有四个木头匣子,南边第二个里装的就是日常用品,有红的白的蜡烛,有成包的火柴,有长把的锥子,有纺麻绳的线缍……在那大匣子上,常摆着一盏煤油灯,那是奶奶自制的,找一个空的罐头瓶,洗净擦干,装上大半瓶媒油。再在铁皮盖子上钻个圆孔,再用另外一小块铁皮卷一成小桶,塞进那圆孔里,用新棉花搓一条灯芯,穿过那盖子的圆孔,只露出一点留着点燃,其它的都浸在煤油里。这样,当夜幕降临时,一根火柴点燃煤油灯,那昏黄的灯光便将童年的夜点亮。
夏日的夜晚,灯上的晚,若有大圆的月亮,我和奶奶的屋里几乎不点灯的。冬日的夜来得早,漫长的夜里,总是在煤油灯光下铺了被褥,然后躺在奶奶身边,守着地中心的火炉,让她讲"瞎话"给我。最爱听的是“胡子"(草寇)来村子里抢东西,奶奶讲时,一脸的紧张凝重,她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一边说:"冬天的雪积得老厚老厚时,胡子的马队就趁夜来了,远远的就听到马蹄踏雪的嘎吱声,你太奶奶便起来拿了唯一一件值点钱的棉袍子,往柴禾堆里藏,静谧漆黑的夜里,稀里哗啦的响声更让人心生恐慌……"奶奶讲这话时,窗外便也是皑皑白雪,有时西风呼啸,我的心也跟着缩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队"胡子"闯进来,夺了我和奶奶的家当一样。
就这样,煤油灯下,看奶奶飞针走线,听着奶奶讲的瞎话,我渐渐长大。
那一年,小山村通了电,可是电压不稳,时常会停电,于是,煤油灯和蜡烛还不能完全退休。可巧,那年开春,爷爷利用西山天然的饲养场,建了个养鸡房。每晚,鸡房里需有人看管住宿在那里,我和奶奶就时常替换爷爷住在鸡房里。
鸡房的布置极简单,一套被褥,一盏煤油灯足矣。有一天,四姑家二妹来了,奶奶领着我俩同住在鸡房。半夜时,房顶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我和二妹吓坏了,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奶奶大着胆子点亮煤油灯,让我提在手里,她顺手抄起了烧火棍,小心地打开房门。夜风嗖嗖地钻进衣领,我哆嗦得更厉害了。好在手里提着煤油灯,仿佛有了倚仗一样。突然想起,屋里还有手电简呢,忙不迭地取了来,向房顶照时才发现,原来是家里的大黑狗跟来了,此时正蹲坐在西南角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终于放下心来,奶奶笑骂了一回,领我回屋去了。我第一次觉得,那小小的煤油灯竟也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后来,我渐渐嫌弃煤油灯的丑陋落伍,也不甚明亮,还有油烟味呛鼻难闻,不愿再将煤油灯请出来亮相。那煤油灯便在箱盖的一角落寞地冷眼看着电灯的辉煌。奶奶愈发年迈了,鬓发灰白,脸上布满皱纹,她的哮喘病愈发严重,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咳到天亮。奶奶的药筐里从不敢断了药,就像煤油不能断了油一样。
如今,煤油灯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奶奶的人生也已谢幕十五个年头了。最是无情数时光,它带走了太多太多的往事,带走了挚爱的亲人,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回忆和思念。
奶奶的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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