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又来了,我总是忘不了夏天。
10岁的夏天,我躲在乡下的奶奶家高高围墙后的小院子里避暑,坐在院子里油亮的的榆木板凳上,手里拿着冒着白气的盐水冰棒,堂弟在离我不远的泥地上坐着发呆,狡猾的太阳在一边呼呼地吹着暖风,冰棒和我一起流着甜腻的汗,融化的糖水顺着我的手背落在火热的红砖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不知倦的蝉儿在树上没命地叫着。堂弟觉得无聊,开口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三蛋”家打小霸王,我想起昨天夜里几个人轮流还没通关的双截龙,猛地点了点头,堂弟急得光着脚丫子就出了院子,生怕机位被我占了,我也急忙趿拉上我的拖鞋,把剩下的冰棒一下子塞进嘴里,冻得我打了个幸福的冷颤,接着也跑出了那个青灰色的小院儿。
我在河边的黄泥路上边跑边想,“夏天真的是很棒呢”,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糖渍。
17岁的夏天,酷热难耐,补课教室白色的石灰墙因为湿气太重的缘故有些脱落了,风扇慵懒地垂在斑驳的天花板上吹着暖风,我用手托着快要支撑不住的下巴看着窗户外的树发呆,左耳朵里塞着从老张那儿借来的白色耳机,“我知道那些夏天,就想青春一样回不来... ... ”,循环着的“安河桥”让午后的我更加昏昏欲睡,语文老师在矮矮的讲台上扮着没人听的独角戏,前座女孩调皮的马尾辫又扫乱我刚整理的桌面,桌上铺着的白纸随意画着几处奇怪的涂鸦,纸眉头上抄着几行马致远《夜行船》里的句子,歪歪扭扭地有点滑稽: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19岁的夏天,我在新家的楼上打着电动,小小的电视屏幕里投射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传奇,旧手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它布满裂痕的屏幕下藏着许多不能说的秘密,但是从那个苍白的考场走出来的那一刻,很多故事就已经画上了句号。外面天色渐晚,我摁灭了PS3的电源,把手柄重新放回书柜的夹层,书架上摆着整齐的灌篮高手全集,我轻轻抚摸着这些曾经的精神食粮,桌角堆着前几天从学校搬回来的最后一摞资料,现在轻舟已过万重山,于是我决定把他们塞进书柜的暗格里,刚碰到书摞,可能是放的不平稳的缘故,轰隆一声全都摔到地板上了,一张用作文纸写的字条从试卷夹的缝隙里逃了出来,我好奇地把字条展开,上面娟秀的字让我心头一怔,鼻头一酸,抄的是《克斯维尔的明天》里的一句话:
“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
那个夏天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结束了。
今年,夏天如期而至。
我的朋友们在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夏天已经跨上宝剑踏入真正的江湖,而我依然伏在五尺见方的书桌前枕经籍书,小心地窥探着世界的模样,迟迟没有真正地融入他,拥抱他。昨天整理文件又翻出来一些旧记,都是些侈丽闳衍[chǐ lì hóng yǎn]的句子,虽空有字数却没真正记下什么事情,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欢喜,至少留下了些许时间的痕迹,读起来也就是一些现在看来云淡风轻的小心思,那些难熬的夜也变成纸上掉色日记的一页。
20岁-21岁,短短的一年,我却经历了很多我前20年都没有考虑过,想到过的事情,饱尝冷暖,万般滋味在心头。不过我也知道,一两年后回头再想现在的这些烦恼,也会当作成长路上的小打小闹,然后再一头扎进新的烦恼。有些是会变的,也有不会变的,山阴路的夏天很准时,热河路也没有消失,安和桥上还有她的故事,藏在岁月里的青涩文字无聊也珍贵,“笑叹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刀钝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那年我在语文教科书的封面写下这句歌词,现在我还没能看透他的意思。
你要是问我怕以后吗?我怕,我好像能看到抑郁在向我招手,甚至有些夜我需要安眠药伴我入睡,但是所有的个人主观情绪在历史中都是毫无意义的挣扎,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写出了《呐喊》也没有叫醒被封建束扼住喉咙的人民,我的学识经历不及先生的万分之一,又谈何呐喊,谈何自知,只能学着前人走过的路不摔跤罢了。我俗不可耐的人格塞满了难以割舍的情爱名利,真挚善良之类的小种子埋在了这些污浊之下,我相信也会有顶破污浊撑开绿伞的一天,我喜欢莲花,因为我喜欢夏天开放的她。
这篇短文推送的时候,就是我21岁的生日。生日并不是什么特殊或者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时间的一部分被刻上属于你的记号而已,然而这还不是永久的,当你的灵魂离开这副皮囊的时候,记号就会被后来者擦除。我最近在读杨绛先生的《走到人生边上》,这是先生在她九十六岁的时候创作的书,正如书名,先生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门口徘徊,书中的观点却犀利清晰,引经据典绝不含糊,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最近的压力和痛苦,生死之外无大事。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是《孟子·告子》里的一段话,从忧患中学得智慧,苦难中磨砺出美德,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允许我们到劳筋骨,饿体肤的地步,但是人性中糅合的杂质还在,我们需要锤炼,直到美好的品质在身体里发芽,年轻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怯懦和堕落。
最近我遇到了一些有点难的事,但是不管怎么沉沦落寞也绝对改变不了过去的时间,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神经质,有个挺有趣的朋友今天对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希望现在的你,别害怕现状,也别试图强迫自己。世事无常,总有一段日子是要用来浪费的,总会有无能为力的不愉快,让你短暂停留,让你在今后闪闪发亮的时候,能感谢这些糟糕的日子。糟糕的日子往往有特别的价值,但前提是,你要挺过去,你要让所有的糟糕都变得值得”
他说我每天半死不活的样子无趣透顶,我是个毒鸡汤上瘾无药可救的悲观主义者,可是遇到真正的困难,还是得慢慢放下了心结,没有人会安慰你,也没有人会心疼你,这些该死的矫情的话我真不相信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真正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时间也不会退回你和我的悠悠的岁月(我超爱五月天,比爱周杰伦还爱一点),满腔愤恨也只能藏在字里行间,慢慢消解。夏目贵志被问起为什么对待所有人都很温柔,他是这样回答的:“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被温柔的人那样对待,深深了解那种被温柔相待的感觉”,我不想成为别人心中一道凄厉的伤痕。不论火气多大,只要稍稍过上一段时间,原来的情绪大多都会逐渐减轻,就不再是怒气,基本降到了“悲哀”或“遗憾”的水平,归于平静。
我的善良和老套,固执和棱角,都不要丢在匆匆的岁月里,就算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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