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新被林间传来的动人歌声感动着,泪水恣意流淌,擦抹不断。
他想勾头再看看车窗外那歌者到底为谁?又想确认唱歌的人儿是在哪儿发出了那美妙的清音?可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真怕父亲的身姿再有闪颤与仄歪。
正当他心神不宁,莫衷一是之时,司机小秦师傅发话了,只听他说:"韩校长,车已进入紫云山彩霞村山寨,咱要去的秦老师的家在哪儿呢?"
韩校长立马折转身,伸臂向后朝着秦小新招招手,呼叫:"小秦,这是你们村么?"
秦小新望望车窗外,点点头。回复道:"嗯!是我们村。"
"那妳的家在哪儿呢?"
"在前面村街大道旁,那有一片大房子…大房子的西北角就快到啦!"
"大房子?西北面…?"
"对!就是大瓦房…旧式的,高骚骚的那种!"
"小秦,妳能不能说具体点儿…咱总不能让秦师傅开着车钻胡同里捉迷藏吧!"
秦小新轻轻地笑笑,一手反伸臂扶推着父亲的肩,耸身伸头向前,透过车前玻璃,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随即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不是么?前面不远…临街的有台阶的大高房屋…前面有个小广场,还有一对大石獅子…。"
"哟…妳们家好气魄呀!"韩校长惊叹。
自出卫生院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满金这时一听就不淡定了,他吱吱唔唔说不清楚又瞪着眼。一旁的齐主任忙问:"秦老师,妳有事儿吗?要解手的话…一会儿就到你家了…现正在确认妳家在那个方位呢!"
秦老师的脑袋紧贴着后椅背,却极力在摇头,含含糊糊地说:"小…小房纸柴系吾的家…。"
秦小新苦笑了一下,知道父亲己表述不明白,就忙解释说:"我爹的意思是说,大房子以前是我家的…现在不是了…现在是大队支书楚书记的家,而我家住的是大房子西北角的小房子。"
"怎么会这样?"韩校长惊愕。
秦小新红着脸儿,扭头看看父亲,见爹的脸色格外地阴沉,自己不由自主就勾下了头,嘟囔道:"我…我的祖上…我的爷爷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恶霸地主,人民把他镇压后…就…就分了他的家产。"
…车内顿时寂静了许多,也少了人语声。
那小秦师傅又一句插话,才打破了僵局。他说:"都啥年代啦…这世上哪还有地主?凡地主的后代,各级政府当前正在落实上面的新政府…给地主成份的人统统摘帽儿哩!"
"真的?"秦小新惊乍乍地大叫,象夜半独行,忽而遇到了狰面獠牙的鬼魅,顿时丟魂落魄,目瞪口呆。
韩校长颔首微笑,说:"这还有假?纸里包不住火…红头文件都下来了,只是还没发放到基层民间罢了,…定论了的决策,瞎火不了…无非是个早晚问题。这事儿…摘一定是要摘的…妳小秦莫要大喜过望…喜极而痴么?…妳要高兴起来才好么…哈哈!"
过了好大一会儿后,秦小新才犹犹豫豫地说"韩校长,您说什么…我们不再是地主了?"
韩校长欣喜地回道:"谁又说妳是地主啦?"
秦小新禁不住欢呼雀跃:"我不是地…",一句话未喊完,哐咚一声,小脑壳就撞上了车顶,手捂着头皮,啾啾着吸溜鼻子,疼也顾不上说疼,反把自己膨胀的神智给撞清醒了不少,他定睛望外看时,猛地急呼道:"小秦师傅快停车,己到我家门前了!"
紧紧搂抱着秦老师的齐主任此刻发话了,说:"小秦师傅早就把车停稳了,单等妳确认家门哩…而妳却还不知车停了…真是小孩子心性…玩皮劲儿恁地大…让人好笑不好笑!"
一车人除秦满金瘫痪后不易发笑外,其他人都在笑,而秦小新的笑却最是复杂,有尴尬之时自嘲的笑,有喜极而泣的笑,有如梦方醒的笑…种种笑交织在一起,不一而足。
司机秦师傅尽先开门跳下车,反手拉开秦小新身边的车门。秦小新随即蹦下车,对着司机师傅的面,弯腰就鞠了一躬,连说:"谢谢!谢谢!"却被秦师傅扶撑了他的肩,从而制止住了秦小新再欲弯腰的举动。
那秦师傅严肃地说:"小秦老弟…咱都同姓兄弟,五百年前是一家。妳小小年龄,从哪儿学恁么多臭鸡巴毛赖规矩旧习气?早知道妳给我来这个…我说啥也不会送妳回来的!"
秦小新当即被窘成了大红脸,想哭,却被秦师傅揽在了怀里,拍着他的肩说:"秦老师患病,己是家中大悲之事了…送秦老师回家我是义不容辞。…我…对妳言重了,真对不起!"
吉普车另一侧,两车门也早己打开。韩校长先下车,忙对后面的齐主任说:"快把秦老师想门弄进屋…背,扛,抬,搬都可…待会儿村民们一来围着看热闹…见秦老师这样儿…就不美气啦!"齐主任点点头,双手扶着秦满金,而双脚己跳下地来。他见韩校长要弓身抢背秦老师,自己比韩校长小好几岁,说啥不让校长背,而要自己托抱着走,惊慌之时,两个从教几十年的学校领导顿时无了理智,竟为谁挪移秦老师进屋而互不谦让,久久争执不下。
恰在这时,司机师傅扯着秦小新的手,双双来到韩校长齐主任跟前,四人齐动手,轻轻松松就把秦满金从车里架了出来,没行几步,秦小新扯着喉咙对着低矮的堂屋门喊:"妈!妈…快出来开柵栏门呀,我…我爹他…"语音哽咽,还带着哭腔儿。
旧屋门里随即跑出来一位朴朴实实的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只见她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握着白布纳的半成品鞋底子,风风火火,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定性了一会儿,透过稀疏的柵栏看到几人抬着啥笨重物件儿,远处又停着一绿皮大物,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万状地呼叫:"我的儿呀,可把娘想死妳啦!…妳那老爹还有良心知回这个破家?可死到外边去算啦…!"又往前跑,灰色的裹头巾也被风吹跑了,仓仓遑遑也顾不得拾,待到要开栅栏时,手中的针线与鞋底儿无从安放,随手一甩,扔到一边去了…慌忙把栅栏一打开,一眼看清众人抬的是自己的男人,顿时,大惊失色,哀嚎一声:"我的天呐…!"一屁股墩在地上,硬生生地被一口气堵呛着…竟昏过去了。
<未完…待续>
3月23夜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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