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前,有一个书生。
这位书生还喜欢着一位小姐。
只不过,这个书生并不是大多数话本中的那种博古通今又玉树临风的书生。他的相貌平平无奇,也没有多大的才华,肚内的笔墨只够把他的名字可怜巴巴地放在榜上最后几名的位置,勉勉强强忝列了秀才。
他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穷儒,没有为国为民的远大志向,没有过投笔从戎传奇经历,甚至寒窗苦读也仅仅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份俸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对他而言就是个遥远的传说,他只希望做个小官安稳度日。
可就这样普通一个人,偏偏喜欢上了城中知府大人家的小姐。因此,他也更加坚定了考取举人的决心,毕竟成为了举人,才有可能谋个一官半职,那时,说不定他离小姐也就更近了一步。
书生要参加的乡试三年才举行一次。但此时的他身无分文,为了生存,也为了攒下去省城考试的路费,他便租下一个商铺,开始一边读书备考一边卖豆腐的生活。
隔壁的粥铺老板娘打探出他喜欢小姐后,毫不避讳地直言道:“柳小姐国色天香,才艺双绝,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就算你考上了举人,但她爹可是知府呀!四品大官!”
书生听了不恼也不丧气,乐呵呵的继续做豆腐。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好像永远没什么忧心事,脸上每天都挂着憨憨的笑,但也确实有点傻。
02
为什么说他傻呢?那原因说起来可就多啦!他一个书生,对做豆腐根本就没什么经验,做出来的豆腐也没多少人买,挣的钱能勉强够他吃喝就不错了。可是他呢,见到穷人来卖豆腐就会偷偷给他们多称几辆,见到乞丐还会白送他们豆腐吃,时间长了,乞丐都成群结队的来他这讨吃食。
这换谁谁不烦?谁能受得了啊?可是他呢,还是整天乐呵呵的。
因此,粥铺老板娘在背后已经不知道对他翻过多少白眼了。
时光如溪水般哗哗流过,距离考试很快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书生省吃俭用,攒下了一小笔钱,用作路上的花销刚好足够。但就在书生准备出发的前一日,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他只得推迟了行程。
七月正是雨季,下雨再正常不过,可是这暴雨却一连下了好几天,甚至引发了水患。下游地区洪水肆虐,书生所在的城镇也受到了牵连,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只不过,茶农们仓库里的茶叶全部遭了殃。
茶农忙了一整年,就指望着那些茶叶能卖个好价钱,好换来足够的粮食,在下一年让全家老小能吃饱肚子,于是喜滋滋的采摘、淋洗、晾晒……这下可好,一场暴雨让一整年的心血全部打了水漂,下一年恐怕生存都成了问题。
书生远远站在一旁,无言地望着几个茶农跪坐在粮仓前满是泥巴和积水的土地上歇斯底里地哭,黝黑干瘦的脸颊挤出一道道沟壑。
在酒楼打杂的伙计拍了拍他:“别看啦,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些茶农的确是和他没有关系。可是书生一看到他们,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伙计:“他们是很可怜,可是咱们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来的闲心管别人?再说了,要操心也该是那些官老爷操心,轮不到咱们。”
他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那间小茅草屋,想要作首诗纾解一下胸中的郁结之气,但磕磕绊绊写了几句,格式音律就被扔得一干二净,句子也平平无奇,里面的意象和手法已不知被前人用过了多少遍。他抿着唇和那张纸对峙了一会,最终扔下笔,一言不发的蜷缩进被子里去了。
03
那一夜,书生的大脑好像铁了心要和他过意不去,就是不让他安然入睡,一会让他想起白天看到的景象,一会想起自己为这场考试苦读的三年,一会又想起初遇柳小姐的那天。
那天,他狼狈地站在一所寺庙的屋檐下躲雨。细雨织成帘幕,朦朦胧胧地遮住了整片天地,把他困在这片方寸之地,却又不时被顽劣的风吹斜,打湿他粗布做成的青色衣摆。
他打了个寒战,望着一时半会不会停下的雨,叹了口气。
突然间,一只手进入视线。
他抬头,看到一个仆人打扮的青年人站在他身前,正一手撑着伞,一手向他递过另一把伞。他赶忙行礼道谢,双手接过。
“不用谢我,是我家小姐吩咐的。我家小姐还让我转告公子,天色将晚,城门将闭,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小姐?
他向仆人身后望去,才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一阵风起,掀开遮挡住车窗的布幔,车子里坐着的人也刚好转过头,与书生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整片天地全都黯然失色。
书生一时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马车,直到马车融入空濛的烟雨,再也不见,只剩下渐远的马蹄声,声声打在他心间。
思绪中断。书生睁开眼,入目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滴击打着窗子,正如那天哒哒的马蹄声,扰得人心绪难宁。他翻出那把被自己悉心保存着的伞,拿在手里摩挲了很久,千般思绪错综复杂的缠绕着,在暗夜中蔓延开来。
04
第二天,书生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滑稽的大黑眼圈,从箱子里取出自己攒下的那笔钱,把它分给了几位家中已没有余粮茶农。
酒楼伙计终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道:“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把钱都给了他们,你怎么去考试?”
的确如此,现在距离乡试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书生根本不可能再攒够那笔钱。
但书生还是乐呵呵的:“再等三年呗。”
粥铺老板娘听到后,白眼不知疲倦地翻个没完,看得书生只想问她累不累。
但是,书生等得起,小姐却等不起了。
柳知府家要给小姐招亲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消息是不是有误?
但是对方说:“城中告示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呢!白纸黑字,怎么会有误?”
对方还在继续津津乐道着,什么“好大的阵仗”,什么“要寻找天下的侠义之士”,书生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对方唾沫横飞的说了半天,见他只是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也顿时没了兴致,随便找个借口挥挥手走开了。
书生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副失了神了落魄模样,甚至连家门都差点走错,进门时还被门框绊了个趔趄,还好他一把扶住桌沿,才没摔个狗啃屎,不然可当真是滑稽又好笑。
有顾客在门外吆喝着敲商铺的桌台,要买二两豆腐,他赶忙扬起笑脸迎上去
不知为何,今天下午的生意比往常要好不少。他一面照顾生意,一面忙里忙外,也就分不出心绪去想其他的事。但当夜幕降临后,街上几乎没了行人,更不会再有买豆腐的顾客,书生无事可忙,就呆呆的站在静的出奇的屋内,嘴角扬了整个下午的弧度一点点垂下去。
他转头,桌上的那把纸伞便无意间闯入视线。他又对着伞望了许久,脸上是一片木讷空白,但望着望着,眼泪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砸在伞上。
商铺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走到门口,借着暗淡的月光,只依稀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形。
他想,是那个佝偻的乞丐又来找他要吃的了,便转身取出今天卖剩下的豆腐,全部递给了他。
“都给你了。”书生开口,嗓音还带着哭腔,自顾自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攒下来的钱全都分给茶农了,考试没钱去了,铺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得住,现在柳小姐也要嫁给别人了……我……”
他哽咽了一下,噎住了满腹话语。
乞丐的身形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许久后,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回应。他拍得有些重,不太像是一个孱弱乞丐应该有的力道。
书生魂不守舍,并未多想,哑声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
他原本想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但话到嘴边时,又被什么堵了一下,最终还是变成了:“你讨饭也不容易,拿去吃吧。”
说罢,书生便转身回去了。
05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书生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书生临近天亮才睡着,此刻又早早被吵醒,于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天地走出门,看到街道上万人空巷,人们各个喜气洋洋,一时懵在原地。他见酒楼伙计正在不远处咧着嘴把锣鼓敲得震天响,忙捂着耳朵小跑到他跟前,示意他停下,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你还不知道呀?听说咱这受灾,城中的知府老爷亲自来啦,要给赈济咱们呢!据说是昨天晚上就到了,怕惊扰民众休息,就掖着藏着,今天才露面。”
书生:“知府老爷?是、是哪个知府老爷?”
伙计:“还能是哪个呀?对咱们这么好,当然是柳知府呗!”
正说着,不远处就传来鸣锣声,人们赶忙闪避到街道两侧。一辆官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行至一片空旷的场地前,紧接着,官轿落下,帘子被掀开,下来一位身穿官服的矮小中年男子——正是柳知府。
书生穿着破旧的青衫缩在人群中,望着如此风光的阵仗,心中闷闷地想:“柳小姐果然与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柳知府身旁的一个小吏走上前,开始宣读有关赈济的相关事项。宣读完毕后,众人本以为就此结束,于是窃窃私语起来,不想柳知府又突然扬声道:“诸位,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道好消息要宣布。”
百姓瞬间安静了下来。
柳知府清了清嗓子,笑道:“关于家中小女的招亲一事,我已经有人选了。”
这句话就像滴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有人开始七嘴八舌的问: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入的了知府老爷的眼。
柳知府显然是听到了,笑着摇摇头:“他呀,只怕现在还并不知情呢。”
人群中一片哗然,俱是不敢置信。
周边热闹和喜庆的氛围如同毒针,把书生的心刺得又疼又涩。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魂不守舍的想:这新郎官当真是个不负责的混蛋,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换做是自己,早就高兴得觉都睡不着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察觉到周边似乎突然没了人,一抬头,错愕的发现柳知府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他身前,此刻正笑眯眯的望着他,原本拥挤的人群早已以他为中心自动避让开了一个圈,人们全都屏气凝神地望着他所在的方位。
“我所心仪的人选,正是眼前这位。不知你愿不愿意?”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有千斤重,砸得书生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傻愣愣地盯着柳知府,在滞涩的脑中艰难地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好半天,才嗫嚅道:“开玩笑吧?我……我?为、为什么,是我?”
柳知府笑而不语,只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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