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

 1

认识小薇的时候，我正和一个开汽车装饰美容店的女老板谈着恋爱。那年我25岁，在我们这个四线小城市里也算是大龄青年了。毛主席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在此之前，我的每一次恋爱都是奔着结婚的目的，尽管有始无终。但是我可以举起右手向毛爷爷庄严地宣誓：我不是流氓。

从学校里出来，走上工作岗位，压力谈不上。父母托了关系，花了钱，在一家机关单位给我谋了一个闲职。上班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没有了学校的作息时间限制。我每天都睡得晚，几乎都是在凌晨以后。那时我忙得很，玩了两个网游，还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网友网恋。她自称是在欧洲留学。说好了，回国就来找我。而我这个三本勉强毕业的学混子对她宣称：我是博士学位，正在我生活的城市里做社会调查。

我渐渐地发现额头上三角形的发际线越来越深刻。每次洗头的时候，都有大把的头发脱落。我妈妈愁的呀！备了一大杯姜汁，一见到我就往我头上涂呀涂，她竟然用的是毛刷。一段时间下来，头发仍旧是掉。胡子倒是比以前旺盛了许多。顺着头皮沿着两腮流下姜汁的位置生长出一圈黝黑发亮的络腮胡。走在街上，已经有幼儿园的小朋友喊我爷爷了。

我开始留意街上生发的小广告。太多了，应接不暇。各种牛皮吹得能把天空遮挡。我的一贯原则——就近。我从百度百科上查了我的脱发原因。属于雄性激素分泌过多，血液里形成一种什么睾丸酮的物质，这种睾丸酮又号称毛囊杀手。所以要想治好我的脱发，我就要像林平之那样挥刀自宫。这种危险的想法只在我的脑子里出现零点零一秒，就被我彻底打消了。我还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一个女人。我迫切地想拥有一个女人。我从小广告里选取了一家离我家最近的店，只隔了一条街道。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的问题没治。还去治，只不过寻求一些心里安慰罢了。我不祈求可以治好，只要能保持现状就谢天谢地了。

这家店是国内非常知名的生发品牌。为了排除做广告的嫌疑，在这里我就不具体地说出了。小薇是这家店的店长。店员只有一名：老邢，女，三十多岁，已婚。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薇的时候，她正和一个色眯眯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那个男的自称是城市信用社的主任，留着一圈地中海的发型。他对小薇说，他要开一家服装店，想请小薇去那里做店长。小薇问，去你那里给开多少工资。男的说，你想要多少？小薇说，我要五千，你给吗？男的说，你要一万，我也给你。小薇嘟起嘴说，你们这些人就会满嘴里跑火车，谁信呀？

小薇看见我这幅新面孔，正好找到脱身的机会。她问我，是不是来治头发的。我点点头。她用手指了指一个套间的小门说，你先去那里。我推开门，里面没有亮灯，一片地黝黑。我闻见一股女孩子身上才有的幽香。小薇进来后，打开了灯。她让我坐在一台机器前面。那台机器可以把头皮扩大到屏幕上。你看两边的一个毛囊里有两根、三根。头顶的一个毛囊里只有一根了。而且头上油脂比较多，属于脂溢性脱发。屏幕上一团团白色的油脂我看着都觉得恶心。小薇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般对我诉说：这种脱发比较难治，只要坚持用药的话，效果肯定有的。

2

我的那个当老板的女朋友是一个十足的大美女。她的天使般的面孔和魔鬼般的身材对于我这种有点色色的小男生有着花朵对于蜜蜂般的吸引。我很爱她，我已经带她去了我父母给我买的毛坯房。我手舞足蹈地向她讲述这套房子应该怎么装修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着。轻启丹唇，吐气如兰地说，这套房子太小了。如果再大点就好了。我连忙说，没关系的，不行就卖了这套，再重新买一套。她笑得更甜了，像一支开在枝头的杏花。

从我内心里讲，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未来结婚的对象。从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内心憧憬的另一半就应该是她这副模样。我渴望与她亲近，她却对我有些距离感，时冷时热，若即若离。我曾听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说她对我的评价：是个好人，可是就是太实诚了。这个男不坏女不爱的时代，我不觉得实诚是一种缺点。反而是：代表着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她一个家庭。我坚信：就算她是一块冰，我也可以将她暖化。

后来，我跟我的女朋友分手了。那段时间我的世界万物暗淡、日月无光。那段时间中午看手机的时间老是在11：11。4根光棍，我觉得老天也是在故意戏弄我。一种到了25岁还没有女人的男人的身份让我感到深深的耻辱。索性我把手机时间的显示模式调成了钟表模式。我跟我女朋友分手的原因是，小薇告诉我女朋友不是处女。七夕节那天，我在店里护理头发。小薇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得意地点点头。她问我有没有买花？我说早就定了。小薇突发奇想地说，要不我冒充花店的花童去帮你送花吧！店里另外一个护理头发的客户说，也好，我开着车带你去。小薇白了他一眼说，你见过开轿车送花的吗？客户说，要不我们骑电动车去。

回来后，客户竖着大拇指夸赞我有本事，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小薇嘟嘟囔囔，似乎有话要说。我有些炫耀地问她，我女朋友怎么样？她认真地盯了我一眼，低声问我，你真的不在乎吗？我有些不解地问她怎么了？她瞥了客户一眼，讳莫如深地说，你的女朋友不简单，等会我再告诉你。我一再地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说，你真的不在乎一个女孩子的过去吗？我说，过去，你指的是？她说，就是你在乎你女朋友不是处女吗？非得要我明说。说完，她如释重负般地长吐了一口气。

晚上，我在扣扣上跟我女朋友吵了起来。小薇的问题让我一天魂不守舍。我不止一次地拷问我的痛苦的灵魂。我能不能接受一个没有处女膜的女孩躺在我精心铺设的婚床上呢？最后，我给出自己的答案是：不能。我必须要把这件事问清楚。我刚问了两句，她就跟我吵了起来，扬言要跟我分手。我有些气急败坏，说分就分。她的头像立马就暗了下来。我甚至想她或许会求我，或者对我有些挽留。这只是我天真的想法而已。过了大概半小时，我就开始后悔刚刚我说的话了。我开始求她原谅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无法想象以后我的生活中没有了她的影踪。我甚至绝望地想就算小薇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可以接受她。她自始至终没有理我一句。

我打她的电话，通了，那边没有人说话。我像个乞丐一般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过了一会我发现电话早就挂掉了。我再打，已经关机了。我在扣扣上给她留言，祈求她的原谅。我觉得自己很下作，说了很多没出息的话。她始终没有理我一句。那天我一宿未眠，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莹莹的蓝光打在我油腻的脸上。我有些欲哭无泪。

过了凌晨，小薇上线了。我告诉她：我失恋了。她发来一个皱眉的表情。不会吧？大哥。我说真的，就因为你说的事。她发来一个笑出眼泪的表情。“你还真问她了？”“是的”“她怎么说？”我把我们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截屏发给了小薇。她看完后，给我打了一行字。“你跟她分了手不亏，她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女人，真是恶心！”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女人这个词。我问她在哪里听说她的那些事的。小薇说，我会找出证据来给你的。我说，我心里很难受。快要死了。你说我们还有没有和好的可能？小薇那边已经下线了……我继续呆呆地坐着，不知东方之既白。

3

我有好几天都没有在店里露面，等我再去的时候，小薇看见我居然说我瘦了。或许我真的瘦了，这些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让我意外地是，小薇的表现意味着她在盼望着我到来。她从橱窗里望见我，竟然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我说，还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了。我说话的语气有些诙谐。我自以为她感觉不出来我在责怪她。她却严肃起来，说，如果这样的女人你都能接受，街上多的是，你可以再去找一个呀！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店里治头发的客户探出了头。询问怎么了?小薇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理我了。客户就开起来玩笑，小两口吵架了吗？小薇怒气冲冲地指着客户，几欲翻脸。老邢说，小薇多说了话，他跟她女朋友分了手。我点点头，便不再多说话了。小薇气得脸色乌青地说，我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客户显然不理会小薇的怒火，继续张着大嘴巴对我说，不行就叫小薇陪你一个女朋友。

我们去店里护理头发的流程是这样的。先是洗头，据小薇说他们店里专卖的洗头膏可以迅速祛除头皮的油脂。在里面的套间有两座豪华的洗头床。小薇的手法轻柔、准确，老邢的手法力道足。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小薇给我洗头。我仰头躺着看着她的面无表情，我朝她闪眼睛，她便盈盈地浅笑。洗过头，还要给头部进行按摩。最后才是上药。

我去的时候小薇闲着。按说她该来给我洗头。她坐在那里完全没有给我洗头的意思。老邢把手里活让给了小薇。在套间里，老邢对我说，这几天小薇一直在找老刘。我问她老刘是谁？她说，就是那天跟小薇一起去给你送花的那个客户。我随口一问，找他干什么呢？老邢说，你前女友的事情就是他告诉小薇的。只有他可以证明小薇说的话。我说，何必呢？分都分了。

老邢说，小薇这几天一直嘟囔这个事呢！其实她也拿不准。她只是说看起来那个女孩不够单纯。他们把花送过去。她看也不看一眼就把花放到一边去。老刘跟她还是熟识。他们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小薇没有听太清。回来的路上老刘对小薇说，这个女孩有男朋友，是一个款爷。还叮嘱小薇不让她告诉你。小薇就是太实诚了。回来就告诉给你了。没想到你这么难受，还埋怨她。其实小薇这妮子就是对人太好了，说话直，经常得罪人……

老邢下手狠，我的头被她捏得七荤八素。我忽然睁开眼，发现小薇就站在门口。她翘起中指指着我说，我一定可以证明我说的话不假。

   4

小薇无法证明她说的话。

老刘失踪了。

这个大腹便便的集资公司的老板一夜之间成了公安局通缉的经济罪犯。

过完那个暑天，我被单位派往南方某个风景旖旎的小城里开会，历时两周。那座以杜鹃花著名的城市的姑娘热情奔放。刚去第二天就认识了同去开会的本地姑娘小辉。她留着短发，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周末的晚上我俩一起去酒吧里玩。她喝多了，哭着对我说，我失恋了。我问为何？她说，我爱的人嫌弃我不是处女。我的心口倏忽一紧，想起了我的前女友，眼泪也簌簌落下。她问我为何这样？我说，我爱的人不是处女。她擦掉眼泪，撸起袖子。高高地端起一杯啤酒说，来！哥们，今晚我俩一醉解千愁。

我们本来有机会睡到一起的，最后我拒绝了她。从酒吧回来的那天深夜，她穿着酒红色的睡衣敲我房间的门。隔着猫眼我看到了她酡红的脸庞。以往看过的东京热、苍井空、翔田千里……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翻江倒海了。我有了性冲动。我几乎可以预料未来一个小时将要发生的战斗。女人野蛮起来比男人还难招呼。确实是我先主动的，渐渐地她由被动变成了主动。我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好像还接了吻。我闻见她身上浓厚的香水味道，但是没有刷牙，满嘴的酒气和烟渍气味。女人也是一袭爬满虱子的华美的袍呀！吻了好久，她在等待我进一步的动作。我的性欲却慢慢地消退了。我的脑子好比一个电子显示屏，里面滚动着这样几个字：我不是处女。她要脱我的上衣，我拦住了她的手。她要解我牛仔裤的纽扣，我拽住了她的手。她一把推开我，狂笑着说，你终究还是嫌弃我了？小处男。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临回家的前一天我接到小薇打来的电话。当时正在开会我没有接。散会后我给她回过去了。彩铃的前奏刚刚响起，她就接了。她大呼小叫地说，这些天你去哪了？也不见你，不会去殉情了吧！那样我就成了间接杀人犯了。我说，怎么会？我去出差了。她说，我找到了老刘，真费了老奶奶的劲，你猜我在哪里找到他的。监狱里，这小子整天牛皮吹得震天响。这下好了，把自己吹进去了。你可以去探监，他就能把你女朋友做的事告诉你。我说，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无聊吗？她说，不无聊。我可以想象得到她说这句话时脸上认真的表情。我说，谢谢你。她说，不用谢，这下子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挂了电话后不久，她又给我打过来了，让我帮她在淘宝上付款。她相中了一件围脖，可是没有支付宝。我让她把商品的链接发到我的扣扣号上。她说，见面再把钱给你，还有运费。我说，不用了。她也没有坚持。挂过电话后，我无端的想着这个小妮不会是喜欢我吧！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她那张洁净、娇白的未成年的脸。随即也就嘲笑自己胡思乱想了。

5

第一次跟小薇单独吃饭，她讲了不少她的家事。她有一个哥哥，离了婚。一个男孩七岁了。我说，两人离婚伤害最大的还是孩子。她马上问我，以后有没有离婚的打算？我神情庄重地正告她，我一定不会离婚了。她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我没打算问她哥哥为何离婚。她却自说自话地向我絮叨，仿佛我们是结识多年的闺蜜。

我去店里护理头发。小薇说在网上买的围脖收到了，很满意，比在专卖店里买便宜多了。这几日来了秋风秋雨，正好可以御寒，对于瘦弱的她来说。她把我代付的钱给我，我推辞了一番。她坚持要给我，我也只好收下。护理完头发，几近下班的时间。小薇让我等她一路走，还说要感谢我，请我吃饭。我说，真的不用，我又没费事。说着，我就要离开。小薇又生气了，瞪圆眼睛，鼓着两腮对我说，必须要吃。我怀疑她是不是得了强迫症。

那天傍晚的街道，烟雨蒙蒙。下了一整日的雨，下午的时候天倏忽放晴，一忽儿会，又是乌云密布。我俩一路沿着落满绒花残瓣的人行道向前行。小薇的身材娇小，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走路时，她总是不自觉地朝我这边靠。我们宛若情侣一般并肩前行。我也不觉得羞涩和尴尬，毕竟街上行人稀疏。我也在内心享受着这份隐秘的暧昧的甜蜜的温存。

我们去的那家麻辣烫小店门可罗雀，小薇说这家店是全市最好吃的。之后，我们又去了多次，每次都是人声鼎沸。老板人很厚道，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盆，我也确实饿了。我大口大口地吃，一边听小薇给我说她哥和嫂子的事情。这些家庭的琐事，我历来都不关心。不过，小薇说的每句话我都细细地听进了耳朵里。

她说，我嫂子第一次去我家，我妈都没相中。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福相。她家穷得很，住的还是土墙房子。我们全家人都反对他俩在一起，可是我哥非得愿意。他俩是大学同桌。你知道他们因为啥离婚吗？我嫂子太过分了，她竟然要把我家的房子借给她娘家的弟弟结婚用，名义上是借，其实就是巧取豪夺……太过分了！小薇有些愤愤。反正我不喜欢她。如果你见过我嫂子，你也不会喜欢她的。我哥就是鬼迷心窍，离了也好，他也好清醒清醒……我嫂子眼睛细细的，薄薄的嘴唇，尖嘴下颌……

她向我说话描述她嫂子长相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小薇的眼睛真好看，大大的双眼皮。未开口说话之前，先把眼睛瞪得圆圆。

吃过饭，我送她回家。她带着我来到一片高档住宅区。沿着这座城市里的一条著名的河流，两岸是沉默的垂柳，被雨水冲刷地愈加墨绿。我指了指对岸的房子说，什么时候可以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呀？小薇说，有钱人的生活也未必幸福。我说，可是我们都没有钱。小薇说，我就不想有太多的钱。我说，我就特别羡慕富豪的生活。有你这种想法的人永远都不会有钱。小薇欲言又止，她指着前面一个小区的大门说，我到了。我有些惊奇地问她，你住在这里吗？她点点头，笑着说，房子是我租的。

6

在我找到新女朋友之前的那个秋天和冬天，我跟小薇俨然情侣一般相处。只是我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罢了。就连她最好的闺蜜也当着她的面儿对我说，你要加油呀！小薇就是你的了。她对我说这些话时，我们三人正在深夜的大排档上喝啤酒。那是立秋后的第四天，过了晚上十点，我正想关掉手机，小薇把电话打过来了。“你来文化路口的地摊上吃烤鱼吧！我请你喝酒呢。”小薇不由分说便挂掉了电话。

那天的小薇莫名地伤感，她跟闺蜜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不愿让我了解的话题。我费解的是，既然不想让我听她们的谈话，为何还要打电话叫我出来。终于我想通了这个问题，原来是让我出来付账的。我以前的女朋友就喜欢这样，跟朋友聚餐，半场打电话叫我过去。最后买单的也一定是我。没想到小薇也会这伎俩。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再说，我也欠她一顿饭，正好这次还了，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我走到的时候，小薇的两眼已经迷离了。我第一次见女孩喝了酒后这般美，她的皮肤雪白，如今两颊宛若两道红霞。她怔怔地瞪着我说，今天我从店里走到你的单位又返回来，我觉得我的脑子都空了。以后我可以好好生活了，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说，不会吧!这么远，来回至少要超过十公里。平时上班我骑自行车都嫌累。小薇认真地点点头说，是真的。接着，她便跟闺蜜窃窃私语了。我猜想，小薇今天这样一定跟一个男人有关。是他暗恋的还是他正谈着的男朋友刺激住了她，我记得她告诉过我没有男朋友的。她的情商这么低吗？哪怕受一点刺激都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吗？

小薇的男性的朋友确实很多，他曾经亲口告诉过我。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说，做我女朋友吧！她就问我，我的男性朋友那么多，你受的了吗？其实从我内心来讲，我只是觉得跟小薇在一起很快乐，我并不能接受她做我的女朋友。她的扣扣空间里留言板上有许多男的留言，有的玩笑给她开得十分露骨。小薇几乎是每条必复，巧妙地周旋着男人语言的暴力，以及各条留言之间的平衡。

那天晚上我们散场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小薇喝醉了酒，大呼小叫着喊出租车……出租车。街上的汽车都绕着她开。我去结账，老板不但没有接我的钱，还找给我一把零钱。老板憨憨地说，你女朋友压的钱还没用完。我来不及给他解释我跟小薇的关系，小薇已经跑到了街道的对面。我急忙去追她。她的闺蜜也喝了不少酒，呐喊着要去网吧上网，说有人在网上等着她呢！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按照常理推断，我应该是送醉酒的小薇回了家。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送小薇回家了。我只记得那夜的风好凉，她住的那个豪华小区的灯好亮，庄严得好比穿着制服一样。

7

春节，同学从外地回来，约我一起吃饭、唱歌。我带着小薇去的。男同学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眼神。吆喝着一定要让我们来个情歌对唱。对于吃喝玩乐的事情，小薇一向不含糊。她拿住话筒，憨憨一笑说，唱就唱。有个家伙竟然给我们点了一首《纤夫的爱》。开唱后我们分别站在沙发的两边，这帮快要酒精中毒的家伙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宛若那摇摇荡荡的小舟。当小薇唱到：等到太阳它落西山沟，后面的部分她依着音乐哼唱。那句暧昧的歌词羞得小薇面颊绯红。真是一帮亲兄弟呀！喝了这么多的酒，还能拍着手，打着号子喊：唱出来，唱出来。

我在卫生间里遇见了小五，小五是我高中时代最要好的同学，我们以兄弟相称。他拍着我的肩说，哥，嫂子长得不错，年龄也要比你小很多吧！你终于还是老牛吃了嫩草。我说，哪呀？她不是你嫂子。他说，你不是已经订婚了，难道不是这个。我说，不是，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小五嘘嘘完，他夸张地晃动着身体，他也喝了不少酒，无限感慨地说，哥，你都两个了，兄弟我连一个都没有，不如把这个借给我吧！我敲他的头，说，你想的多美。

这次聚会的三天前，我订了婚。当天晚上我就告诉了小五，让他准备准备，过年的时候跟我去他未来的嫂子家走亲戚。这是本地的风俗，走亲戚不能一个人去，要找个抗篮子的。对于跟我订婚的这个女孩，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的容貌不错，勉强算是个美女，毕竟我还是喜欢美女的。我对她只是没感觉，说来各位可能不信，我们从认识到订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属于那种媒人介绍、门当户对的类型。她在市里一所小学里教英语，穿衣服很洋气，只是有一点点胖。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那时我是喜欢精瘦的女孩，就像小薇那样，瘦得像只猴。其实这半年来，我只要稍微努努力用用心，或者来个烛光表白，小薇完全有可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不过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心存芥蒂，小薇没有上大学，没有正式工作。而且花钱特别厉害，隔三差五地换手机，她的手机不是摔就是丢。她一点不在乎，每次都换最流行的新款。我怀疑她打工挣的钱一分也剩不下。所以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让小薇做我的女朋友。小薇却经常约我一起吃饭、逛街。我几乎每次都去赴约。偶尔也回请一下，俨然情侣一般。直到我糊里糊涂地订了婚。

现在想来，那年的冬天是我过的最快乐的冬天。那时候我还没有买车，骑着一辆踏板电动车。载着小薇几乎走完了市里的每一条街道。我们一起去步行街里面的二道街三道街里淘断码的精品女装，她特别喜欢买平跟的鞋子。她对于美食有一种天生的依赖，周围几家餐馆的招牌菜，她也是如数家珍。不过她最喜欢吃的还是麻辣烫。她爱吃青菜，我爱吃肉。每次去吃，她都要挑尽我碗里蔬菜，青青的一点也不给我留。最后她要把吃剩的肉丸一股脑地倒进我的碗里，还无限关切地问：能不能吃饱，要不要加菜？

8

跟我订婚的那个女教师最后没有成为我的妻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如今我连她的容颜也已完全遗忘。她仿佛成了一个我对于现实爱情不满的符号，仅此而已。她的性格比较内向，我很少可以从她脸上读出她的心情，这一点跟小薇截然相反。小薇是一个把情绪挂在脸上的女孩，调皮又任性。她喜欢去一些正规的餐馆吃饭，或者吃牛排，用起来刀叉，有板有眼。前面我已经说过，小薇和我更加迷恋那家麻辣烫的味道。她对于出售套装的服装店比较青睐，她喜欢穿高跟鞋。他说高跟鞋比平底鞋更舒服，我想她脚上的骨骼早就畸形了吧？她说她从来没有穿过休闲服装，她还告诫我，如果去见她必须穿西服。我和小薇一样，还是喜欢去淘那些休闲另类断码清仓，便宜得不敢相信的衣服。她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拘谨地好像一只坐过山车的豪猪。小薇瘦得像只猴，不待我停稳，便可以纵身而上……

过完年的那个春季，我游走在小薇和她之间。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小薇，小薇也不知道我已经订了婚。我坚信，如果她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我的下场必定是万劫不复的。我知道早晚会有一天我失去她们其中的一个，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从感情的角度讲我宁愿失去她，而不是小薇。如果从理智的角度讲，她更适合做我的妻子。小薇没有正式工作了，如果娶了她，我就要负担整个家庭的开销。我不喜欢这种生活。小薇花钱如同淌水，根本不懂得节俭，我怕养不起这个奶奶。

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用心爱过一个人。如果有真爱的话，还会因为金钱的原因而退缩吗？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想想也真是悲哀。让我更觉得悲哀的是，有没有人真正地爱过我呢？是小薇，还是我曾经的未婚妻，还是我现在的老婆。我觉得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无缘无故的爱，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书上写的还是海誓山盟，大抵是骗人的。

在那个春天，我游走在小薇和她之间。我享受着这种岌岌可危的刺激的感觉。几乎每天我都要跟小薇黏在一起。跟她却很少见面，每次跟我未婚妻约会都带着浓厚的仪式感。小薇有失眠的毛病，我带着她去精神病院里做检查。真的被医生误以为我们是夫妻了，他竟然问我们房事的质量怎样？刚出了门诊楼，小薇就吐着吐沫骂王八蛋医生。我跟小薇坐着破旧不堪的公交车去郊外的大棚里摘草莓，那里的草莓个子又大，可以随便吃。我问小薇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开来一辆压路机是什么东西？她想了好久也回答不出来，我说笨蛋，是草莓呀！回去的路上，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上，她说累了，依靠在我的肩上，竟然睡着了。

我跟我未婚妻的关系终于走向了末路，我们越来越像一对陌生人。在她学校隔壁的西餐厅里，她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她已经搅了快十分钟了。终于慢吞吞地说，我们分手吧！你家花的钱，我全赔你。她说话时表情十分庄重，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算我不同意，她也一定想好了对策。我只好点点头，她站起来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从坤包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桌子上。说这次我们AA。

那天我走在街上内心无比地失落。小薇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没有接。我的未婚妻，我确实不喜欢她，可是我觉得她已经是属于我的了。如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不再属于我的了，这就是我失落的原因。我竟然把这一切的错误归咎到小薇身上。我无端地猜想，一定是她发现了我跟小薇的暧昧。如果不是小薇，我也不会失去她。就算失去了她，我也不会给小薇任何机会的。那天的阳光很好，我的内心却是如此地阴暗。

9

我跟我未婚妻退婚这事，让双方家长伤透了心。我妈像疯子一样见人就让别人给我操操心，好像他儿子这辈子都难娶到媳妇一样。在我妈的安排和胁迫下，我陆陆续续见了几个女孩。根本不来电，前后联系从没超过三天的。我妈急得就要拿着我的照片去婚介所了，一见我就嘟囔这事，整日愁眉苦脸。我也懒得理她，毕竟更年期的女人比老虎还要难缠。

有时候我绝望地想，实在找不到老婆，就把小薇收了算了。所以我不急。我退婚后没几天，就到了那年的七夕情人节。小薇在网上问我出不出来看电影。我问她去哪里看？难道我们这里也有电影院了吗？她说，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影院，你不知道吗？这是我们市里第一家影院。我说，今天还是别处去了，我特意强调了今天。毕竟我们还不是情侣。她说，一个人在家怪憋闷呢，不如搭伴去看。最后她说，我请你看。

等我赶到那家人流如织的影院时，小薇已经买好了票，站在马路边上等我，她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高贵得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天影院的生意超级好，场场爆满，我还记得那天我们看的是王力宏和刘亦菲主演的《爱情通告》。我们座位在第一排的中间，看到半场，小薇说她仰得脖子疼。我说，你扭扭就好了。她把头朝后扭了，我也往后扭了一下脖子。这一眼看得我吓了一跳，后面坐的清一色的情侣，大部分都搂抱在一起，还有的在接吻。只有我俩坐的规规矩矩，像两尊把门的石狮子。

我们从影院出来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街上仍旧有很多人，大部分是情侣，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在为爱情动容的节日。情侣们的表情暴露在暧昧的夜色中，渐渐舒缓，渐渐迷离……街角还有一个男人衣着光鲜手执玫瑰，等待着。在一块灯箱广告牌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选择拥抱紧紧的。一群孩子拿着高价鲜花四处贩卖，他们来不及看一眼那个盘膝坐在冰冷台阶上抱着吉他唱歌的人。他在唱着：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情侣们匆匆而过，甚至来不及放下一枚硬币，他们正忙于自己的爱情。任凭嘶哑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空。

还有商店没有关门，四周围满了人，原来是一家珠宝店。人群里不时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唏嘘声。我们走进了看见一对情侣正站在人群中央接吻。他们吻得如痴如醉、天昏地暗。笑靥如花的礼仪小姐给了我们一张宣传单。问我和小薇要不要去挑战一下。我嬉皮笑脸地对小微说，要不我们试试？小薇的面颊红到了耳朵根。她拧了我胳膊一把，嗔怪道：谁要跟你。我哈哈大笑，逃到了人群外面。小薇还没有出来，我喊她也不理我。一直盯着那对接吻的情侣看，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10

最终我还是没有选择小薇。我曾经在网上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不如做我的女朋友吧！对于我的要求，她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有一次她打电话问我去不去旅游，我说好呀！她说，跟我妈一起去，老年团。我当时就意识到她把我告诉给了她妈。如果她妈对我没有什么意见，那么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情侣。当时我拒绝了她，我说单位里最近几天比较忙。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了电话。一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件事就悔恨不已。

我很快又有了女朋友，跟我一样是公务员。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时间不足两个月。我连她名字里一个笔画比较多的字还没有学会写，她就已经成了我的老婆。这事有点黑色幽默。举行婚礼那天我告诉给了小薇，希望她来参加我的婚礼。一直等到宾客散场，也没有望见她的身影。那天我的心里有点失落，或许是惆怅。

结了婚后，我迅速地发胖。不足半年我的肚子就挺起来了，比我怀孕三个月的老婆的肚子大了整整一圈。发胖的我变得奇懒无比，我给我们领导请假，说我老婆怀孕了，要在家伺候她。她竟然同意给了八个月的假期。我这才意识到，在单位里我他妈就是一个影子，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已。

我无事可做，整日在街上闲逛。有一天下午，我在步行街偶遇老邢。我好久没有去店里护理头发了。老邢亲热地跟我说了几句话，我们谈到了小薇。她说小薇不在店里干了，有半年了吧！我算了算，正是我结婚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小薇的消息。老邢说，前几天我还见着小薇了，她刚买了辆新车，几十多万的进口迷你。我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小薇买车，她哪里来的钱？老邢说，她爸给她的呀！你不知道吗？小薇是富二代。那天的阳光很好，我只是觉得眼前一黑。老邢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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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小薇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儿子。那是我上班后的第二个星期一，领导让我在大厅里接待几位来办理业务的企业家。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花儿笑，鸟儿叫。我穿着一身至少要小上两号的西服，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到屈指可数。小薇推开了我们单位大厅的玻璃门轻盈地朝我走来。她老远就朝着我打招呼：哈喽！好像我们还是那般熟悉。我朝她颔首微笑……

她办好业务要走了，我送她到大门边。她的那辆迷你就停在我们单位的院子里。她说，我走了，改天请你还有老邢吃饭。我没有回答只是笑，我一直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见了小薇后，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会笑的傻逼。她见我不说话，就低下了头。等她抬起头后，我见她的眼圈红红的，她有些动情地对我说，谢谢。说完，就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心想：谢我什么？难道是谢我当年不娶之恩吗？

        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