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脑子一向不是很好使,尤其是在极度饥饿的时候。隔着肮脏的布帘子,我已经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外面的一切。我得承认这时候 自己已然无法思想了。
就是饿。就是渴。
筏子上的其他人在布帘外面同样目光通红地看着我,但是没有象我 这样目露凶光。因为唯一的一把刀,在我手上。当我们逃到这艘避难的 漂流筏上的时候,他们都去抢食物,但我没有。我去抢武器。除了这把 砍刀,其他的利器我都扔到海里去了。
所以到现在我还活着,而他们在一个一个死去。
还是得提防,"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一边这么提醒自己,一边又 摸了摸脚边的那块湿润的新鲜肉。
岸这块肉是属于约瑟的。他是最近死的一个。其实,在他断气以前我 就割开了他的颈动脉。因为实在太渴而海水又不能喝。毕竟是年轻人, 他的血粘稠而甜腻,几口下去有点反胃,于是躺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不 停地打逆嗝。他的肉我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太硬,那些粗壮糙硬的肌 肉远远没有年轻女子丰腴的肉来得可口。
想到这里,不禁又怀念起安娜来了。那个逃生者之中最美丽年轻的 女子,是我在这段时间以来吃过的最好的食物。她的肉纹理细腻,少许 的脂肪富有弹性,有些象鸡肉。她的血很清爽解渴,在我的印象中,那 是种香冽的感觉,让我想起冰镇的葡萄酒,甚至毒辣的日头都不那么可 怕了。
可惜这种美好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另一个仅存的女子在我吃她以 前,就和她的恋人一起走进了海里。我记得当时很冷静地提醒他们:
"阿什丽,你还在大海里。你看不到岸。"
她站在筏子边缘凝视了我一会,瘦削的脸上几乎有笑容。她回答的 声音很平静轻柔,但是内容很奇怪:"往前再跨一步就是岸。"
然后他们就跨了出去,一起沉没在海里。这让我因为可惜而无限惆 怅。她的皮肤紧绷富有弹性,脸上血色充足。
很奇怪,在开始用人肉人血充饥解渴之后我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的 亢奋状态,不能睡着,也许是他们太有营养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幸存 者也是如此,他们在我吮吸完鲜血和割下最好的肉之后争先恐后地抢夺 剩下还算潮湿的肢体。他们真他妈象狼。
我看着,哈哈大笑,血红的牙齿露在嘴唇之外。
还有多久才能到岸呢?
没关系,他们还有五个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想到这句话我就觉得好笑。从崭新现代的 "大西洋之星"上仓皇逃离的时候这句古老的谚语极度地讽刺。仿佛又 看见霍克船长在花白胡子后通红的肥脸,他口齿不清的话语在刺鼻的酒 气中跌跌撞撞进入我的耳膜: "埃里克,这是最先进的双桅帆船...它是海洋的宠爱,只要它愿 意,可以一直安祥地浮在海面上...它是大西洋之星啊,埃里克...哈 哈..."
岸我看着它慢慢沉没,永远也不会沉没的大西洋之星,就这么被不动 声色的大西洋所吞噬了,就象我的薇安被那个充满欲望的城市所吞没一 样,连个泡都没有。薇安,你穿越不过那个城市,正如我穿越不了这片 深不可测的大海一样。我的薇安,发情的时候总是面色潮红的薇安,做 爱的时候鼻翼上总是细细地渗出汗珠的薇安,你的肉一定更加细嫩,血 一定更加可口。
这么想着,我舔了舔油腻的嘴唇。
他们正在奄奄一息,和我一起抗击过风浪生死与共的水手们。一想 到要吃掉自己过命交情的兄弟,就痛快得想放声大笑。其实我明白乔伊 和阿什丽,甚至敬佩他们。这剩下的五个家伙不过是等待不会到来的岸 罢了,只有乔伊和阿什丽知道找到岸的最快捷方式。他们是聪明的,我不得不承认。
岸永远不会来的!我大声对幸存者吼着。
他们恍若未觉。
枯瘦的查理紧紧握住自己的那件黑色燕尾服,真他妈可笑,在这个 时候他居然对这个破玩意儿念念不忘,仿佛要在生命消逝前倔强地保持 自己虚伪可怜的尊严。
这个最苍老的混蛋似乎有苟延残喘的秘诀,从被公认将第一个死去 一直坚持到现在,虽然虚弱得动不了,但是只要抱着他的燕尾服,查理 就一直能喘气,并且眼珠转动,即便我看着他的皮肤在毒辣的太阳下一 寸寸爆裂。
我对这个家伙有些腻烦了。
岸我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过去。他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了,但是灰褐色 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他洞悉我将要做的一切。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 把那件陈旧的黑色燕尾服从他手里拽了出来,扔进海里。查理双手枯干, 青筋暴露,徒劳地死死拽住自己的珍爱,但是最后在他手里剩下的只有 一块黑色的布屑。
我听见他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象破了的风箱一样。这个滑稽 的场面把我们这些剩下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查理的眼神渐渐涣乱,灰褐色的眸子象雾一样散去。我把他僵硬的 身体一脚踢进海里。
查理,你总是要到岸边的,我只不过帮你一把。你也许回去,也许 到对岸,不过这没有意义。对你来说,哪里都是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艘土耳其商船路过的时候我正在吸最后一根刭骨的骨髓。那是我 身边唯一可以吃的潮湿的东西。我站起身,拼命地摇动布帘子--我想 快到岸了。
在被救上商船的时候我虚弱得眩晕,一直沉溺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在梦里,安娜对我淫荡地微笑,甚至裸露出坚挺的胸膛,从硕大而黑 紫色的乳头里,汩汩地流着乳汁,从她的胸口一直淌到筏子上,我被绑 在不远的柱子上,喉咙干渴如同灼烧。她慢慢地走近,微笑转化成冷笑 ,面庞也变成瘦削的阿什丽。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摩过我的面庞,喃喃 地低声说:亲爱的埃里克,你知道么?哪里都是岸。然后用潮湿的舌头 轻轻舔过我的脸。我无法言语。在她吻我的时候我确定她肯定是薇安, 因为只有她才会如此性感地吮吸我的舌头和嘴唇。她用力抱着我的腰, 气喘吁吁地说:"埃里克,这个海没有岸,我才是你的岸。"紧紧贴住 她的身体,我喃喃地呼唤她的名字:薇安...我穿越不过这片大海,薇 安,正如你穿越不过那座城市...可我要穿越你,薇安,我要到岸上去 ..."我听见她的喘息,看见她鼻翼上渗出的汗珠。
晶莹透亮湿漉漉的汗珠。
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咸又苦又涩,跟海水一模一样。
海水味让我极度恐惧。我从梦魇中猛然跳起,双眼通红。眼前 的那个女子正端着一碗水浇灌我皲裂的嘴唇,看见我的样子非常害怕 地惊叫了一声。从中国进口的瓷碗打碎在地上,声音清脆。
"薇安,"我看着她绝望地喊着,"我要到岸上去!"说着,狠 狠地朝她的脖子咬下。
忽然,门被猛地撞开,六个身体粗壮的水手拥了上来,用缆绳把 我捆了个结结实实。面前,船长的女儿眼神惊恐,看着我仿佛在看一 个恶魔。
她的脖子上鲜血淋漓,有我咬过的齿痕。
当然,她不可能是薇安。
那么,我的薇安哪里去了?
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抬到了甲板上,船长面色阴 沉,和身边的人低头商量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我被高举过栏杆, 放在船边。
"等等,"我忽然绝望而欣喜地大叫,"我看见岸了!"
是的,前面就是岸,我可以看见黑黢黢的礁石和雪白的浪花。它 们历历在目,无比真切。
船长不屑地摇了摇头。然后我就被头冲下扔进了大海。
冰冷的海水一下子就湮没了我,我想起无声无息消失的大西洋之 星,想起离我不到二海里的岸,想起薇安。
我想我是到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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