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奎,一个可能大家并不熟悉的名字,他是一位从业80多年的剃头匠,曾为无数名人理发、按摩。当导演找到他,请他本色出演《剃头匠》这部影片时,这位老人已90多岁,是世界上年龄最大的主演,这位1914年出生的老人,在2014年10月31日与世长辞,享年101岁。
靖奎在片子里化名为敬大爷,以一个非专业演员的身份完成了这个作品,《剃头匠》虽然有台词有剧本,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剧情片,但在导演平实的镜头和靖奎老先生的演绎下,常常会有正在观看一部纪录片的错觉。
初看片名,“匠心”一词便浮现出来,这个词自几年前开始便频繁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人们逐渐关注到这些老一辈的手艺人以及他们所传承的精神。可2006年的这部影片《剃头匠》并不把镜头聚焦在老人的传奇一生和他非凡的手艺,而是通过这位剃头匠,把皇城根下的老人们的平淡生活以及他们晚年的现状一点一滴地展现出来。
孩子归家
是父母倒数的日子中难得的欢喜
剃刀在脸上顺畅地游走,理齐发鬓和胡子,温热的毛巾把脸轻轻擦净。这是敬大爷作为一名剃头匠要做的工作,就是这些看似最基本的事,却往往能获得老人们的赞美。片头的老人在敬大爷刮完脸后缓缓睁眼,一句发自内心的“舒服啊”就代表了敬大爷80多年的手艺并非徒有虚名。
敬大爷常常蹬着一辆三轮车穿行在北京的胡同里,目的地往往是老主顾们的家,比如北京出了名的爆肚张,儿子常常出差的老米同志,敬大爷和他们一起,构成了老人们的群像。
老人们大多有子女,但也基本上过着孤寡老人的生活,子女们几个月不回来一次,偶尔来一次或是置备些必需品或是扔下些钱,很少有人过问老人们到底需要些什么。
子女对待父母的方式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想要陪在父母身边并且有能力的,另一种心里挂念着父母却没有条件把父母接到身边,最后一种则根本把父母当作累赘,心里却总惦记着老人手里积攒了半辈子的钱。
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今天,第一种情况只有很少的人能做到,即使如片中的老人们已经生活在人人向往之的北京,可与子女们欢聚一堂依然是一种奢求。
我们往往把最后一种人视为不孝敬父母的败类,但其实如果自我反省,我们何尝不或多或少地带着那种人的影子,在工作忙的时候,我们对父母打来的电话真的没有半分嫌弃或是厌烦吗?我们真的没把这种不耐烦的情绪表露出来吗?他们也许嘴上说着不需要陪伴,但其实晚上失眠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遍遍计算距离下一个节日还有几天。
不可否认,现实确实有诸多的无可奈何,所以我们绝大多数都是第二种人,独自在城市中拼搏渴望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即使经过很多年的努力购置了房屋,也未必能容纳得下一大家子人。作为子女满心愧疚却无能为力,而身为父母的老人,也不愿拖累子女,甘愿自己生活。
“孩子们也不容易。”片中几位老人聚在一起打牌,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附和。父母往往都在为儿女着想,面对患有高血压,家里经济情况不好的儿子,敬大爷颤颤巍巍地拿出床底的鞋盒,掏出一叠钱,递给儿子。有多少老人就这样奉献着,直到耗尽一切。
而子女却总是在父母离去后才能明白,他们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所以,如果无法时常相伴,那就在我们能支配的时间里,回家,这也许是他们倒数的日子中最难得的欢喜。
他们的死亡
“人活着一辈子,走,得干干净净的,利利索索的。”
敬大爷总是把“干干净净的,利利索索的”挂在嘴边,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随身揣着一个小梳子,没事喜欢在花白的头发上梳几下。对于敬大爷来说,死亡并不可怕,最让他害怕的是没能干净利落地死去。
像往常一样,敬大爷来到米大爷家给他剃头,镜头跟随着敬大爷进入院子,能听见屋里的电视机正对即将迎来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大肆宣传,敬大爷推开门,呆呆地立在门外,就像1+1=2那么自然,观众无需多想,便知道米大爷已在屋里悄然离世。
敬大爷呆呆地在门外抽烟,有人来将尸体拉走,那个已在屋子里放了三四天的尸体,陪伴他的有一只猫,还有开着的电视机。
在死亡面前,这些老人有时像个孩子一般暗自恐惧,有时又像个大人可以在牌桌上侃侃而谈。死亡快速地奔向他们,他们像一个个排好的多米诺骨牌,只等待死神吹出一阵风,也不过是转瞬之间,一个时代也就谢了幕。
而本质上,他们恐惧的也并不是死亡本身,甚至对很多高龄老人,长期遭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来说,死亡意味着解脱,可几乎没人会想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所以,他们其实真正恐惧的是临死前的孤独,没有一个人能守在身旁,握住他们的手,道个别。
有数据表明,截至2017年底,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到2.41亿,而空巢老人几乎占据了一半的数量。在这些空巢老人之中,有多少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独自一人,甚至过了数天才能够被人发现。也许其中就有像敬大爷一样喜欢干净利落的人,可终究留给世界的最后一面是千疮百孔的。
片中有一段,老人对着录音机录下殡仪馆要求的500字生平简介,“我姓敬,我叫敬广才,民国二年出生于北京,那阵儿还叫北平呢。我跟王守义先生读私塾,我念过《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中庸》《大学》《论语》《孟子》,五经四书我都念完,认识不少的字……”他又怕自己死后没有合适的遗像,便去照相馆照了一张,摆在桌子上边,这一系列的做法都是敬大爷对自己后事的准备。对他来说,他已经要对自己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没人能守着他离开,他起码要留下一张体面的黑白照片供人吊唁。
社会抛弃了属于它的子民
影片看似在讲老人,其实也时时刻刻在拿“新”和“旧”作对比:敬大爷的古董钟和商店里的电子表,即将拆迁的平房和它们旁边新盖起的高楼,世代做爆肚生意的爆肚张和在大学学画画的孙子,这些新的代替旧的,活着的老人们也就成了新社会里不被容纳的一部分。
新旧交替自然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可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在变化,短短几十年,城市俨然成了另一幅样子。这对身处北京的敬大爷来说,习惯变化是唯一能做的事。
可习惯并不意味着融入,他们知道地铁会在马路下边跑,却不会买票亲自坐上一回,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原先属于他们的世界被推翻重建,却也只能束手无策,紧跟几步最终还是被远远落在后面。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们眨眼的瞬间,世界又不知道从哪冒出了新的变化,国家又出台了什么政策。在《寻路中国》中有一句话“如果一切变化太快,人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自己的生存环境。”对很多正当壮年的年轻人,变化也许意味着机遇和挑战,而对于老人来说,变化只占据了他们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他们自身依然还在原地,只对周遭旋转的世界困惑不已。
电影中很多镜头都展现了老人生活里“慢”的一面:敬大爷睡前将假牙缓缓放进杯子里,钟滴答滴答左右摆动,拿着剃刀的手慢慢刮着胡须,可就是这样的“慢”生活,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一整天都被琐事填满,他们依然在大部分时间里独自承受着孤独。我们也许只看到他们遛弯,打牌,却又何曾想过家中的他们也会对着墙壁发呆,街上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等待老人们的却只有死亡。
我们有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毁掉阻碍我们的东西,可我们不仅仅把这些东西毁掉了,也把有一些人赖以生存的世界一并毁掉了。我们高傲地从来不回头看,以为勇往直前就能冲破一切,我们确实把一切都夷为平地,又建起了一整个新时代,可终于我们有时间往后一瞥,那些坐在废墟中的老人们,无不瞪着惊恐,无助的双眼,他们已经彻彻底底地被社会所遗忘。
而我们这些遗忘他人的人,终有一天也会老去,填补下一个时代的废墟。
片尾,敬大爷的古董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迁,唯一确定的是死亡必将如期而至,只希望那一刻有人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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