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大娘是像周成想象的那样嘘寒问暖的，但在那嘘寒问暖之中却有些像针刺一般的话语，字字扎入周成的心。那原本被隐藏起来的情绪，现在开始重新显露出来了。周成沉默了，周成是少见的情感细腻且丰富的男生。他那些情绪通过泪腺、跨过眼角和睫毛，流了下来。
周成在王大娘一个又一个问题中渐渐得掘了自己的内心防线。也许泪水期初是被催生出来的，可后来却又着实充当了催化剂的作用。周成觉得这是一场他与生活之间的战争，没有胜与负，但此消彼长、生生不息，这可能是周成活着的意义之一。起码，在白鹤村，是这样的。
“大娘，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周成拖着自己的腿向前走着，等他回到家里的那块地的时候，爷爷早就回家了。他看了一眼地，那些将要完全成熟了的稻谷葆穗泛着金黄、绿叶蹭天了得绿。他有些被迷了眼。
“爷，爷。”周成人还没到，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周成向爷爷说了他同王大娘说的一切，只是单单省去了哭诉的那很大一部分。年轻人总是这样，就像周成一样，我们也不知道周成是不是找错了倾诉的对象，就像周成自己也不知道一样。但在周成心中，眼泪是不能对着爷爷流的。
周成是自己向公司辞职的，他在大学的努力给他带来一个薪水不低的职位。两年，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本就天赋不错的年轻人做出一点成绩了，但他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做出来。他感觉自己再怎么做，都是在给别人打工，而不是他自己。人活着不为自己而活，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成又觉得这种想法是自己太年轻了。他辞职是迷茫、是纠结，别看他行事还算沉稳，但他是浮躁的。他的辞职并没有给他浮躁的内心带来一丝安慰，一丝都没有。现在，他要开始接受爷爷的质问和制裁了。
周大爷是老一辈的人，难免有无法接受的地方，周成也只能挑着说。面对周大爷，他无法完全表露自己的内心，可能也是他自己不愿意表露，他只是重复着说是自己心情郁闷，然后就想辞职而已，并没有其他的问题，叫爷爷不要担心。
“那你就这么辞职了？你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周大爷看着眉头蹙起的孙儿，也不想怪他，现在也只有这么说了。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周成语气并没有好转，仍是低落的。
“那你什么时候再出去，过了年？”爷爷坐在了周成边上，关心地问道。
周成只看着地面，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农历七月底的太阳渐渐远离了浙西，日头拉长，照得周成有些晃眼。他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去了吧，白鹤不是挺好的，我就在这里，给村子里做点事情，挺好的。”
还没等周成说完最后一句，爷爷异常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不行，还是得出去，年轻人不出去怎么行！”
“没事，现在很多大学生回农村当大学生村官，不都挺好的吗，外面也不一定比白鹤好。”
“不行！你还是要出去，最迟过了元宵，肯定得走！”周大爷说着站了起来，对着周成调大了话音。
“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去，我就不能就待在这儿，这儿也是我的家啊，我就在这里，有错么？”周成紧抓自己的膝盖，呐喊起来，但没有三句，语气又弱了下来，他就像一个孩子，面对爷爷，根本没有底气顶嘴。又或者说，是他不想顶嘴，遏制住了自己。
“不行！”周大爷用手指着周成的额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就是应该出去，你在这里干什么都是等死！”
他知道他说不过爷爷，只一闷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老人见他如此，也就停止了口舌之争，狠狠地靠在椅子上，还把一只脚放上来保住，一边平息自己的怒气，一边回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老人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地面不平整的水泥。
“爷。”他转过头来。
老人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别说话，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周成：“成。”
“嗯？”
“你，是不是。在外面犯啥事儿了？”
周成瞬间感觉有些崩溃了。为什么爷爷如此不相信自己，他明明已经全部都袒露给爷爷了啊！他眼眶稍稍有些红了，“爷爷，我没有，我真的不想出去了，我真的就想留在白鹤，真的。”周成说着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强忍泪水。
周大爷转过头去，老人仍在气头上，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周成的意思，又好像听了些许。
太阳照得空气融化了又凝固，只听得门口柿子树和枇杷树上的秋蝉在叫个不停。闷热的早秋就像是一颗坚硬的心。
“爷爷，在外面不自由。”周成过了好久，但说话了。
“外面不自由？外面天地这么大，随你去闯，你干啥不行？外面不自由，难道在白鹤你就自由了？”周大爷语气也稍稍缓了下来
“是的，在这里自由。”
“什么自由不自由的，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看看村口李开文，去年回来给李大头20万，今年还盖了新房，你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就不能向他一样学点好！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你，你还有什么用！”
爷爷说的是对的，即使回来，也应该是像衣锦还乡般的回来，而不是在还没有出落的像个人之前就在白鹤村扎下根来。周成没有办法反驳周大爷，他左思右想，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爷爷，我为什么要成为第二个别人！我就不能成为第一个自己吗？”
“我就没听说过！你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家拼了命地往外面奔，往外面跑。你倒好，混了两年，回来了！你这不是让村里的人笑话我，我，好，你待着这儿，我同意，我一百个同意，只要你不怕丢这个脸。”周大爷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裤子口袋，又摸上胸口，拿出那包只剩下一根的烟，抽出来，然后甩在地上。
“我不怕。”周成淡淡地说。
“你不怕！”周大爷瞬间就像原子弹爆发了一样，双目冲出通天怒火，使劲地拍着那张八仙桌，“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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