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饭店炒菜好,味道也行,但稍贵,面条不撑碗。林家的饭店技术稍逊,但面条的份量,很对得起几百米外的建筑工地上的民工的肚皮。
正中午,林家店里挤满人,大大冒尖的碗让城里人害怕。三哥问我:“咱俩去哪吃?”我指了指林家。
三哥笑,他知道我的形象和气质,比民工还民工。民工们呼我兄弟,情发于心,不掺假。
一样的大碗,他们能吃完,我也能吃完。啤酒我不喝的,我喜欢面汤。那个桌子上几个小伙子指着我笑:“老叔太仔细(不舍得花钱,类似于‘抠’),啤酒也不舍得喝,攒下钱给儿子在洛阳买房娶媳妇呢!”我也笑,不表态。
三哥问:“要不来俩凉菜?”我摇摇头。
他没有坚持。他知道三十年前的暑假,我给他当过小工,一天工资他八块一,我一块八。搬砖,和灰,递板,我们都干。钱难挣,没人叫苦累,否则会被人笑话。谁不是满手老茧,谁不是手裂嘴干?
我问三哥,全镇有多少干建筑的农民,不包括包工头,大小都不包括。他皱了一下眉,说一万多吧!我腿一颤。我问年龄,他说最老的七十多,最小的十五六。
工资听起来不低,但一年干不了多长时间,收麦和种秋都要停下,雨雪天气老天爷给农民工放假。再除去年节,一年最多干八个月,好多人干不够半年。欠工钱的老板很少了,但还没有绝迹。最没保障的工种,最没含金量的工钱。
我对着三哥耳朵小声说:“请所有这些人吃顿饭,行不行?”三哥摆摆手:“你以为你是崔永元?最好不要。你若想尽心,谁家有躺倒床的长期病人,谁家有正上大学的孩子,你伸伸手拉他一把。不要搞平均主义,没有人说你好。”
我不是想让他们说我好,我只是想以吃饭的形式,让各位家乡的兄弟感受到群体的力量,让他们的心贴近一些。三哥说好心有时会办成坏事,也许有人会说你应该,甚至有人认为你花得太少了……
我没有回答。
我让三哥把全部的饭钱结了,没有多少。大家吃完,准备各自付账的时候,老板娘说付过了。大家不答应,说不能让三哥付。我站出来,说刚刚在汽车站的时候,三哥捡到不知是谁丢的三百元钱。失主找不到,拿出来请客很正常。大家“哎呀”了好久,才各自去了。
我看见我故乡的小兄弟,穿着露着脚趾头和脚后跟的布鞋,空前绝后。现在很少看见这样的情形了。我拉住他,给他买了根冰糕。
三哥说,那个七十多岁的民工先生,赫赫大名。他饭量大,跑得快,当了一辈子民工,一人供三四个大工。他身体好,有气力,家里不缺钱,儿女不让他出来,哪里拗得过他?他没有一点疾病 ,边干活边唱流行歌曲,最新的都会。农民工的江湖里,他是个传奇。
三哥说,他只和老先生在一起干过三天活 ,他们经常不在一个队。三哥垒砖,老先生支壳子。
我把饭钱塞到三哥的兜里,我让他永远不许泄露。我让老板又做了一碗小碗汤,带给在医院的我的老父。
我们到医院时,兄弟们买了东西,来看我父亲了。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他们拿了一箱牛奶,一提王老吉。父亲看着他们,嘴颤颤地说不出话来。
网友评论
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