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栋

第二十五栋

大专毕业时我二十二岁，现在我三十二岁。

在2016年，中国年轻人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文凭，这造成的结果就是我手里的大专毕业证价值有时还不如厕纸。

我留在上海做过很多份工作，见过很多人。最开始我是一家饭馆的服务员，薪水不够维持生计，每天却累的直不起腰。形形色色的顾客有千奇百怪的要求，在洗刷酒鬼呕吐过的地面的每一天里，在疲惫不堪的时候，我依然可以为了赚钱，对顾客笑着端茶倒水。假笑似乎是困苦生活改变我的第一个标记。

工作满两年的那一个月，我随着火爆的房地产市场跳槽进了一家小公司做置业顾问，我的巧舌如簧让客户十分买账，业绩一直高居销售部三甲，最后爬上了主管的位置。我不想再做下人。金钱就是上帝，陪笑哄客户掏钱的伎俩，你我都懂的。虽然后来那家公司因为建筑事故被关停，但是我还是凭借出色的能力去了一家大房地产公司成为销售总监。

今天又是新楼盘的开盘日，售楼处里挤满了看房的人群。有的人眼睛带着安家的渴望，有的人眼中燃满了投机的欲望，灼的人招架不住。

我的眼睛大概也充满欲望吧。从我来的第一天开始，上司就不断告诉我“要对金钱充满欲望”，我想我做到了。我靠卖房子的收入，赚来了几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现在也正联系房产中介打算继续购置。虽然近几年朋友们都说我赚钱多了，性格却变了，不再真诚老实。但我想他们并不真的介意我的改变，谁不喜欢有钱的朋友呢？

正发着呆，手机却收到这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刘总监，今天开盘客源火爆，想必又要大赚一笔吧，提前恭喜您了。今天有空吗？我有一套优质房源很有投资价值，可否来永安庄园25号聊一聊？”

几年的摸爬滚打，让我对”投资价值”极度敏感。这是谁发的，我已经不在意了，我的好奇全部转移到了目的地。可来到了“房源”，我不禁一阵寒噤。“永安庄园”听上去富贵，实则是一片墓地。我四周望望，只有远远走来的墓地销售。

“你好，是预约的刘总监吗？您真有眼光，这里风水很好，临河而建，草木也……”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我预约的。走了！”我打断了他。

“可是先生，这个25号墓地不是您交了定金的吗？先生……”

凉风似乎吹进了脊梁，我快步离开。我没法控制自己…深深的恐惧。

我站在永安庄园门前不断的给来短信的号码打电话，可是那号码早已停机。我的精神已接近崩溃了，开始在脑中搜索这一切的缘由。

近些年，平日房屋毛病不断，业主维权我也见的多了。业主们找不到开发商，第一个想法就是找我们。辗转几个项目，在售楼处被业主围堵不是一次两次。但是这些最终都可以得到和解，可似乎有一件......

我逐渐恢复了意识，后脑的伤口传来剧痛。我似乎是被人打晕的，不知道昏过去多久。而现在...像是被蒙住眼睛缚住手脚装在一个麻袋里。

“刘总监，我还没介绍完，您怎么走了？”

这人终于出现了。我大声呼喊：“你到底是谁！”

“别着急，你可能想听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外地的农村家庭，夫妻俩在一个不蔽风雨的旧屋里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儿子长大了去上海读书、工作，变的有出息了，攒了钱，想孝敬爸妈，让爸妈搬出那栋只能放开单人床、橱子和桌椅的破屋。他想给爸妈找到一处安静的居所，有树有水，可以让他们安享晚年。在你热情的推销下，这一家人相信了你，住进了都市秀水第25栋。”

听到”都市秀水”四个字，我开始明白了这一切。

他说到这里好像夹带哭腔:

“可是住进去没多久，墙壁开裂、楼体倾斜下陷，业主不断投诉。老夫妻什么也不懂，只好一趟趟去求助你。他们不觉得看上去这么善良老实的小伙子会骗他们。可是你，每次都是在用那张看似关切的脸假笑着对着他们说，这不关你的事情。老两口急的想拉住你索赔退款，却被你辱骂推搡。他们求助无门，只好告诉儿子。儿子跟着其他业主反应过几次，有关部门都没有给予实质性的解决。没办法，儿子让老两口先搬出这栋危房。就在他们要搬出来的头一天晚上，全国都知道第25栋楼因为建筑方偷工减料突然倒塌了。没想到，老两口第一次上电视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又破涕为笑，甚至有些得意:“那些贪官奸商查了个遍，那是他们活该，可你这骗子却一帆风顺，我怎么能让爸妈安息？都市秀水拆除了，盖起了陵园，我今年得到消息接着就辞掉工作，来这里做起了墓地销售，”他忍不住笑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安家。第25号，这是留给你的，不收钱。爸妈的房子，我现在退给你。”

我被踢下了一个深坑里。我用尽力气，用带着颤抖的嗓音喊:“杀人要死罪的，你这样计划复仇未免也太痴了吧！”

他笑的更愉快了:“明知道开发商资质不全、建筑方偷工减料，却为了赚钱违背良心。刘总监对金钱物质的执着，不是更痴吗？”

我像被剥夺感觉的躯壳一样，嗫嚅不出一个字。

我听到了铲子铲土的声音。

第一铲土落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