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媛
在我的家乡凤城的南端有一条清澈的河——马莲河,它是庆阳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古称湟涧,汉代称泥水,北魏后称马岭河。唐代因两大支流马岭水和白马水在庆城南汇合,庆城以下的河段称马莲河,流至宁县政平古镇后和泾河、无日天沟河交汇,形成渭河的源头;全长375公里。
我的村庄就坐落在马莲河的东岸。
虽然离家工作多年,但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亲朋好友,都让我永生难忘,时常历历在目,魂牵梦绕!
在我童年里最深的记忆,便是在马莲河畔度过的难忘时光。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每到夏季清澈见底的马莲河,便是我们村里的男孩孩子们挖水(游泳)、女孩子们洗衣、大人小孩挖滑石的地方。那时的生活特别贫困,挖滑石几乎每家都参与,也就是农闲时节或者在学生们放学之后去马莲河滩上挖滑石;每到这个时候那叮叮当当此起彼伏的挖、刨声响彻整个河湾,伴随着这特殊声音和人们的说话、吼叫声,河滩上形成了欢乐的海洋。
“滑石”就是一种表面上比较光滑的鹅卵石,用它来烧制石灰或者砸成三角石作建筑材料。我们可以用挖来的滑石换些零花钱补贴家用。在我的记忆中,每次过“六一节”,学校里要的白衬衣和蓝裤子,白运动鞋,全都是我们在马莲河滩里刨出的滑石换来的。我几乎没有问父母要过买衣服或学习用品的零花钱。
在那个年代马莲河赋予了我们很多。我们家乡有一句顺口溜:“庆阳城里有三宝,石头垒墙墙不倒,鹅池洞担水不用舀,龙王爷送柴烧不了。”这最后一句说的就是,每到汛期,大雨把山里的干枯树枝以及牛羊粪之类的杂物一股脑儿冲入河中,河涨起来时,这些东西全漂在水面上,流到我的家乡,这可给河两边的村民带来了福音,我们当地人把它叫"河捞柴"。那时,我们全靠它来煨火做饭。每年,几次涨河之后,河两岸的人家,基本把全年的做饭和烧炕用柴问题就解决了。
小时候从没有见过大江大海的我,每次看河涨都很激动。那涨河水的气势非常壮观,水流湍急,浪如小山,河湾狭小地带浪涛的怒吼声振聋发聩,让岸边的人不寒而粟。我们总是要守在河岸上边观看大人捞柴,那时候年龄很小,父母是不让我们太靠近河边的,捞柴是大人、特别是各家男人们的事,因为这是个力气活儿,很危险,以前捞柴就有人被大水冲走过,父亲曾几次在河里救过落水者。所以女人们参与的也比较少,由于好奇心,我曾经也尝试过捞柴,那时有父亲在旁边给我壮胆,当我把捞柴的"捞子"放进水里,感觉一股势不可挡的力把我只往河里拉,我吓得尖叫连连,差点把捞子扔到水里,人也差点跌落河中。不过女人和孩子也有要干的事,就是抓紧把捞上岸的湿柴往高处转运,要不再遇到继续涨水,柴就会被一下子全冲走,那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涨河之后往家运柴的任务大多数是我们兄弟姐妹完成的,父亲和母亲还要在生产队里干活,也就是每天要按时"上工"。
平常的马莲河温顺弱小,但是遇到夏季涨河,那阵势堪比长江、黄河,水势凶猛、大浪如排山倒海,水流湍急,水深几十米,着实让人害怕。父亲那时候很年轻,水性好,每年涨河,他都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在浪涛汹涌的涨河水里去拉木头,也就是被大水冲到河里的大树,那是很好的木材。
父亲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木匠,所以他用这些马莲河送上门的木材为我们做了不少家具。如书桌、书架、木箱,板凳等。我和弟弟还帮他拉过大锯,就是用大锯把圆木拉成一张张薄板。
想起父亲那时候在大水里"拉木头"惊险的一幕幕,他们是何等勇敢啊?每次下水母亲都为他捏一把汗!那时候,因为穷,父亲才冒着风险去下河拉木头,仗着他年轻水性好,每次都是平安的,这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有时候在汛期到来的前几天,父亲就和几个邻居家的男人们晚上在河岸边守着等涨河,为的是能在涨河的第一时间里捞着柴或者木头。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危险的举动。但在那个生活困苦的年代,人们只有冒着那样的风险才能得到一些木柴。
1964年的夏天,和往年一样,马莲河又涨起了大水,但这次河涨的很大,那汹涌的波涛翻滚起伏,如排山倒海之势顺流而下,河水已漫过河岸上面的庄稼地,快要和大路一样平了。村民们都在各自的大门外观看着水势,等着河水稍退些,准备再去捞柴。
奶奶这天也起得很早,和往常一样,她早早起来看护不到一岁的我。母亲去做早饭,大家吃过早饭,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吵了几句,之后,父亲去河边看涨河情况,母亲在家照看我。大人们都各忙各的事。晚饭的时候,母亲把饭摆在饭桌上,怎么也等不见奶奶回来吃饭。爸爸到邻居家问过了,也没有奶奶的踪影,父亲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情紧张起来……
奶奶的一生很坎坷,她的命运就像那个时代国家的命运一样,充满艰辛磨难和困苦。民国十八年,奶奶的家乡陕西省岐山大旱,饿殍遍野、匪患猖獗。她出嫁到蔡家坡,有一个周岁左右的孩子嗷嗷待哺,由于没有粮食,奶水不足孩子整天哭闹不止,没法子她只好每天都去山上采些野菜来充饥。这天像往常一样也去山里采野菜,快到晌午被自家姐夫寻见,说是家里来了亲戚要见,他还赶着大马车,奶奶信以为真就下了山被她姐夫接上马车,谁知他的马车并没有把奶奶送到亲戚那里,而是把她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很快来了一帮男人还带着几个年轻女人,她们被男人们强行拉上了两辆用篷布包起来的大马车,他们还将女人们的手用绳子捆绑起来,并且把她们链在一起。用黑布蒙住眼睛。也不管一路上她们怎样地挣扎哭闹,马车飞快地在大路上奔驰。很快走出了家乡,由于大多数女人平生从未出过远门,她们也不知道被这些人贩子带到了哪里,经过几天几夜地奔波,奶奶被带到了甘肃庆阳地界,和她同来的几个女人都被分别卖给了当地的单身男人们。和我奶奶一起来的另外一个女人也被卖给了我的四爷爷。
爷爷比奶奶大了两岁,虽然那个时候也很穷,他给地主当长工,但他心中理想的妻子也许不是奶奶这样的女人。而奶奶在她的家乡已经成家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被带走时孩子非常小还在吃奶,她没有和家人说上一句话就被人贩子强行拉走了。心急如焚在这里度日如年的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在思念孩子和家人中度过,哪有心思顾及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他俩一开时关系就不融洽。吵架是家常便饭。奶奶和爷爷结婚后,一共生育过十几个孩子,但都由于缺吃少穿、缺医少药而先后夭折,只有父亲健康地活了下来。这样的遭遇给奶奶的心理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和阴影。她抑郁成疾而且病情日益加重,一年比一年严重,那天父母的争吵让她很不开心,当看到父亲去了河边的时候,她以为父亲可能要寻短见。一阵心慌向她袭来,她不知不觉就去了河边,这时河水上涨正猛。她脑子有些发涨犯晕,也许这时她想到了她的家乡,半辈子都过去了,故乡的那个孩子可好?亲人是否安在?也许顺着这条河流就能走回家乡去。她顺着河水不知走了多久,最后走进了水里,激流汹涌的河水顷刻之间就把她卷到水中央向下游冲去,情况发生的太快了,旁边没有人发现。直到下午吃饭时家里人才注意到她没有在家。父亲出去打听,有邻居说看到过她在河边,奶奶终究一夜未归。
绝望的父亲第二天只好沿着河水一直往下游找,通过几天的寻找,终于在宁县的政平村河段找到了她,她已经被当地的一个好心村民发现后就地掩埋了,父亲在那时没有能力把她拉回家中,只好谢了那个老乡,并请他以后多多照看,伤心地回了家。马莲河带走了一生苦难的奶奶,也许它把奶奶的魂魄送回了她的故乡……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奶奶的意外去世让父亲的后半生一直在自责中度过,长期的抑郁以致他后来得了不治之症。一九九二年的隆冬,那天天气异常寒冷,父亲带着小弟弟去政平终于把奶奶的遗骨搬了回来,并且和爷爷合葬在一起。父亲总算在有生之年完成了一个自己多年来的心愿。
记得一九九九年是父亲最后一次在河里捞柴,那次捞柴之后他就病了,肋骨下面痛,到医院检查才知道得了大病,三个月之后他就去世了,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和内疚!
马莲河留给我们记忆的不仅是过去它带给我们的小小财富,还有那些苦涩的往事。
如今的马莲河,依然日夜奔流不息,我们童年在它身边戏耍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它承载着家乡一代又一代人的欢乐和悲伤。流年似水,往事如烟。它目睹了家乡的沧桑巨变,它是一首歌,日夜唱响优美的旋律,它是一首诗,把对美好生活的祝福和赞美都写入它的诗行!
祝愿我故乡的马莲河水永远清澈荡漾,祝愿我故乡的亲人永远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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