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丽

作者: Deadsouls | 来源:发表于2019-04-26 16:35 被阅读1次

    张美丽其实并不美丽,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大概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姑娘。

    张美丽有些邋遢,常常一件衣服很久一周都不换洗,但十五六岁的男男女女都有些这样的意思。她唯一吸引人的便是那拖到腰部的大辫子,清晰的分出两层,下面的乖巧的粘在满是毛球的外套上,上面的随风飘扬。我很喜欢看着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来飞去,莫名其妙。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是八年级我第一次失恋,隔壁班的姑娘过完情人节后迅速的把我抛之脑后。而且我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难过的事出于面子还是在自己的脑子里尽数消化掉。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然后醉眼朦胧的趴在后排假装复习。老师习惯性的游走,经过我,经过张美丽,然后站到讲台上疑惑的问道:咱班哪个同学喝藿香正气水了?还是说喝酒了?

    那是我的前半生唯一一次觉得喝酒是件如此丢人的事。

    “老师,是,是,我。”张美丽站了起来。

    “你喝酒了?”看到是女生,自习老师眼睛瞬间瞪的滚圆。

    “没,没,喝,喝藿香,正气水了。”我坐在她后边,一时看不见她的表情。应该是涨红了脸才对,她好像很不善于表达,上课时每每起身回答问题,都会紧张的把一句话拆分成几个词汇来说,脸也会涨的通红。这时候总会有人转过头看着她滴滴的笑。

    “好,坐下吧。”

    过了一会她从背后传了张纸条,揉的皱皱巴巴,一层潮湿烘的纸张毛毛草草。

    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看着纸条,想象着她完整的说出整句话的样子。

    嗯。我回复到。

    十五岁的难过多半都写成了并不押韵的诗吧,而张美丽成了我唯一的倾听者。这种关系很不平衡,A觉得B喜欢,于是A也想让C喜欢,D喜欢......结果受挫,回过头仍旧只有B还喜欢。好景不长,班主任隐约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暗中把座位调整掉,她靠墙,我靠窗,远隔三行。取代我位置的则是班里所谓的‘老大’。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和这种热衷打架,随随便便和人称兄道弟的人打交道。但那个时代得为了生存,于是把懦弱发挥无遗。

    此老大总喜欢和班里的女孩要钱,因为作为我们中的先驱者,他必须每周去网吧,去喝酒,去打架。张美丽一开始并不屈服,他便把她的头发打结系在椅子背上,鞋带系在桌子腿上,上着课解开她的吊带......

    她常常被欺负的面红耳赤,老大见她仍旧不屈服,便叫着手下把她围起来欺负。那种场面很壮观,几个小个子男生围着一米七的张美丽戏虐挑逗。那些给了钱的姑娘聚在一起啧啧的感叹:给了钱不就好了。然后遇到张美丽紧张局促的反应便一群人哈哈大笑。每到那个时候,我会看着发呆,她大概和我一样孤独吧,所以B才要听A说。

    她急了眼也会开始挠人,我知道那是最后的防线。班里的女孩哈哈大笑,大概是嘲笑张美丽才十五岁就像个泼妇一样,大概是的。每到她被欺负后我都会去医务室买一打创可贴,路过时塞在她的书本下面,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后来老大越来越变本加厉,她胳膊上,手上的伤越来越多。无奈之举,我会在创可贴的背后写上:不然屈服吧。

    张美丽没回复我,也没低头。她的战争日复一日的在同样的地方进行着。

    我很想帮她通知老师,但我不敢,我的懦弱指使我安静的看着,然后躲避她的眼睛。

    故事的终止是其中一个兄弟反应大概张美丽是喜欢我的,建议老大指使我去找她要钱。

    那天张美丽没来上体育课,我坐在操场边上的水泥台子上。老大同着一帮人过来,然后笑着坐在我身边。

    “哥们,帮我个忙?”他不怀好意的笑着。

    “什么?”

    “找张美丽要钱。”

    “不去。”我立刻拒绝。

    “好吧,那也没办法。”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的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猛地回手抽了我一个耳光。我有些措不及防,倒在了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去你妈的。”他骂完又狠狠地给了我一脚。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一样,捂着肚子,站起来往回走。我当然想去和老师反映,主任反映,校长反映,但我知道这种事最终会被化为乌有的,毕竟老大的叔叔是教务处主任。

    后来的日子,老大分出两拨人,一拨对付我,一拨对付张美丽。这种事很可笑,本应该惺惺相惜的两个人竟然因为外来的孤立而选择失联。是的,我们不再光明正大的联系,甚至不小心遇到也不再说话,多余的问候只会让孤独感无限滋生。

    一个月后,张美丽回家了。那天有些阴沉,似乎马上要下一场大雨。我坐在窗边呆呆的看着下面的梨花飘飘摇摇的坠下来。张美丽直接被从医务室接走,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伤势会引发这个结果,但隐约能感受到一点一滴的孤独开始从天花板往我的身边倾注。

    老大一天都在办公室度过,晚自习才回来,刚一进班便一群人围了过去嘘寒问暖。

    “没啥,这个婊子,弄的我还得写检查。”

    我坐在角落,心里暗自骂着:去你妈的制度。

    我知道,他叔叔给他压下了一切。

    我也知道了,无声或者有声的反抗全都无用。

    张美丽用离开告诉我,反抗的下场便是自己满身伤痕的看着别人安然无恙然后暗自咬牙切齿。

    她走的那天夜里我很晚都睡不着,我们的感情并不是相互喜欢。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情感,她离开之前我很久不同她说话,我怕一出口自己的孤独就昭示天下。现在她走了,孤独由我全盘接收。而我又不能离开,我得活着。

    后来的日子我开始学抽烟,学着网上流行的脏话,染了头发,然后像他们靠拢。

    那段日子很煎熬,我会看他们去卫生间,自己也算好时间跟过去,然后给老大上烟,卑躬屈膝。他们谈论哪个姑娘胸大我也会适时的加入自己的看法,那些多数是在网上学来的脏话之类的。他们有时会笑的前仰后翻,然后对我说一句:你妈的。我像个表演的猴子,孤独的在人群里上蹿下跳。那有什么呢?我不想让张美丽那份转给我,我必须让这些在此一笔勾销。

    后来,请吃饭请抽烟成了我的责任,而结果还是被忽略掉。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挨打。这就够了,不是吗?

    “我他妈以为你小子不食人间烟火呢。”那天老大我们两个抽着烟蹲在厕所门口的台阶上。

    我讪笑着,突然觉得一都不再真实。张美丽大概不会再回来了,那种折磨人的感觉也从过去一笔抹去。后来我成了老大得力的兄弟,也就是手下。我们渐渐关系近了,也询问过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张美丽。

    “如果征服不了她,人们就会觉得反抗是最有效的方法。他们看到了我的失败谁肯安心的给我钱?再说,他们出事我得帮忙摆平,保护费提前交没问题吧。再说,张美丽缺钱吗?你看她穿的不怎么样,我问过了,她天天用的,吃的都是女生里最好的。我也不多要,就是几十块钱的事,你说是吧。”

    “对对。他妈的。”我继续讪笑骂脏话。

    后来我也跟着老大一起,对不肯给钱的姑娘一顿蹂躏。她们有的不解看着我,看就看吧,你妈的,当初你们也嘲笑张美丽了不是吗?那是我安抚自己内心的唯一借口。遇到脆弱的,骂的太狠哭起来的姑娘,老大总是带钱先走,我留下来负责哄好。

    有个姑娘曾泪眼迷离的问我:你是走狗吗?

    于是周围的姑娘围过来骂我。老大不在,我又孤独的站在人群里。有几个兄弟过来,一把推开人群。

    “他妈的侮辱谁呢?侮辱狗呢啊。”

    一群人先是紧张,随后放声大笑。哭红眼的姑娘也获得胜利般的笑了起来。

    我站在人群里,一句话说不出来,一阵阵的晕眩。

    我是谁?

    我作为最没尊严的牺牲者,接而讪笑起来。

    大概,有些东西丢了吧。

    张美丽回来了,这次老大指派我要钱。

    其实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她回来后我会说怎么一句话来寒暄。没想到最后只是一句:借点钱花花。那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喜剧之王里的混混,唯一不同的是,我没被打。她笑了笑,脸色苍白,有些不解,又似乎读懂了什么,递给我十块钱。

    老大我们买了包烟坐在台阶上抽起来。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

    后来我向老大申请,能不能只向张美丽要钱。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受,大概是丢了些东西,知道它会丢,无法改变,只祈求少丢一些,而不是努力去找回落在来时路上的种种。

    但现状终究没有改观,以前因为顺从带来的安全感被张美丽的存在扫荡的丝毫不剩。我偶尔会看向她,她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似乎那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一个星期后她彻底离开。给我写了一封很短的信: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结果你已然杳无音讯。

    我在卫生间安静的看完,安静的撕碎,安静的哭了起来。

    你他妈不是我,你怎么理解呢?我想大声的对着她离开的路喊,把懦弱一股脑的扯破,就此告别。

    但,相安无事,各奔东西。

    故事的后来我知道了两件事,也是多年后偶尔聊起来。

    一个是,她的家境并不富裕,甚至穷的可怕,父亲不想苦了她罢了。在她的世界里也曾想努力的拒绝,但输给了男人浑浊的眼泪。

    第二个是,她说看到了那天操场边不愿屈服的男孩,特别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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