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炮火包围的上海,我结束了休息日。仍旧无任何新的消息进入,而另外世界的星也没出现。如今无论怎样看,她都是唯一一个我可以诉之心事之人。
周一同周二无异,除了工作强度有所增加,其余的一概相同。而我所盼望的,新的消息于周三晚上传了进来。
“周六下午,务必见上一面。”没有署名,没有地点,回拨过去也没人接听。至于是何人需求更不需说,一头雾水。
这句单薄的话无疑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难以驱赶的阴翳。
“于何时前来?”我最终在周五晚上回复了消息。
等了一个小时,无果。我便走上阳台径自喝酒和听风。听风掠过这个城市,听它摇落枯黄的树叶,听它穿过阳台的窗到来,并越过厨房的窗离去。
“嗳,你同我上床好了。”星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说着。
“委实快一个月没见了吧。”望着她的身形,尽管不属于同一个空间,但此刻所给我带来的竟然是无比大的安慰。
“也在忙,忙于寻求线索。”她拿起了空酒杯,向我抬了抬手。
“忙里抽闲?”我给她倒入了冰块和酒。
“实在想你,想的不行。”她仍旧是笑吟吟的,于我而言,听不出她话语里究竟有无真实成分。想必是玩笑罢了。
“想到需要上床?”
“未尝不可。总之我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她走了过来,在阳台的摇椅上坐下。“反正同我做也能给你带来现实世界所拥有的快感,尽管分属不同空间,但结结实实的感觉还是在的。毕竟作为连接点,都是以实体相待。”
“那我何苦在这个世界找相互补充的人呢?同你便好了啊。”
“那可不行,我随时都会消失,并非现在的这种在于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消失。而是彻彻底底地被抹去。再无法和你相连。”星喝着酒,看着窗外。
“可回去看过父母?”
“回去了,看到的只是一点,多了就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一般的模糊。”
“没法现身什么的?和现在一样?”对于她的存在方式,我仍旧觉得惊讶和不可捉摸。
“能这样的出现只是在你的面前,能看清的事物也只是和你有关的事物。”
“于我来说太不公平了吧,与你有关的东西我却不能像你那样把握住。一点都不能称得上平等。”
“于我来说,和我发生的全部关系来源只有你。”她语气平淡至极,像是阐述数学公式般地说着目前的状况。“而我现在也能稍稍弄清楚为何产生连接的不是父母。”
“为何?”我盘腿坐了下来。
“其实父母的感情早已病入膏肓,因为我的存在,两个人才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说起来实在辛苦。而我的死正好宣判了两个人的服刑到此结束。父亲在另外的家庭早就有了一个儿子,母亲也和当下还没过气的演奏家组成了家庭。我也曾回去过,墓碑确实像样,称得上富裕家庭所需求的配置。而我的一生却一直被华丽的衣服彻彻底底的遮掩住伤口,我看不见,或者装作看不见。一来二去,父母同周围的人都装作看不见。我希求被爱,比如生命中出现的唯一的男孩,我希求他爱我,超越生死的爱。”她说着,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杯子。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为你付诸爱,出于恋人或者兄妹。”我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触感瞬间抵达我心脏的部位。
“我知道,我能看得到。本来上周日要来拜访。但你的那句’如今无论怎样看,她都是唯一一个我可以诉之心事之人。’实实在在地引爆了我的泪腺,我从未被人如此地需求过。无法控制,只得暗自离开,没再见面。总是在想,若在之前遇到你,我可能仍旧在现实里活蹦乱跳地存留着。”
“这样也未尝不可。”我抱住了站起身的她,她也同样回致以拥抱。丝毫不像小说里所描述的一副冰冷的肉体。而是鲜活的,温热的,甚至随着她的呼吸,恰到好处的胸部不断地在我的身体上分离贴合。
“可别想过分的事啊。”她低声地说着。
我没回复,也无从找出合适的话语回复。过往的二十九年,我也曾被需求,但自己却不敢希求别人为我做些什么。于是所有的孤独都极其浓厚的在心里某个场所沉淀下来。如今,坠入了莫名其妙的空间里,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空间同我相连。生命中随着出现了我能希求之人。
“总之作为朋友好了,同我这样的存在发生爱情总不会有好下场的。”她推开我,径自坐到了沙发上。“还有,此次前来,最为重要的事。明天下午发信之人前来,无论什么要求,都别拒绝。”
“任何要求都不能拒绝?”
“任何都不能。”她说完,消失殆尽。
我的情感从高崖跌入深谷,顿时被莫名的恐惧深深掩埋。为了克服这种不适感,我看看对着未经调制的伏特加大饮特饮。直至脑袋无法思考,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开始麻木为止。躺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六醒来,头脑仍旧被剧痛环绕着。胸口深深地泛着恶心,手掌不住地在空气中颤抖。我睁开眼睛,呆呆的在空气中望着天花板的空白,未经雕琢,没有装饰,有的只是巨大的吸顶灯笨拙地攀附于其上。
谁会来呢?谁会突然地来找我呢?
头痛得厉害,口中尽是醉酒后第二天特有的苦涩感。没什么想吃的食物,想必现在的状态,吃了什么都会再次吐出来,多此一举。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看完了天花板,接着观察墙壁。说实在的,并不如刚刚漆好那般的白。如今的白更像是掺杂了特殊之物的浑浊的白。大概是尘埃,无处可定,只好先纷纷降落于墙上,等待下一步活动的展开。
无事可想,脑袋放空,就像是被涂抹干净的老式磁带,放入录音机中,略带嘈杂的静默顿时传了出来。并非寂静无声,甚至比寂静无声可怕的多。在机器运转的轻微响动中,擦擦地响着。而这种声音究竟来自于内心还是磁带,无从判断。
放空的过程,恶心感逐渐地愈演愈烈,甚至每每袭来,都会带起身体一阵莫名的颤抖。
可究竟为何,因何种缘由才喝了这么多?思想里一个声音发出疑问。大概是察觉到星的重要性,并得知她将会离开。
深刻孤独之人,必定在深刻的孤独中死去。
我想到,并感到有些失望。
莫名其妙地睡了下去,酒精仍旧在身体里翻滚,而身体无法作出反击,只得全盘接受。深刻的痛感,浮于表面的恶心感,以及内心怅然若失的空荡感。无法承受,但适当的逃避还是做得到的。
再次醒来已然十二点,头脑相对清醒了不少。起身下地,去厨房喝了杯冷水。然后用昨天烧的热水砌了杯茶。回到客厅,放上音乐,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谁会前来呢?我自问着。有谁会来?谁知道我的住所?琦?他随时可来,用不到那个世界的星特地跑来告知。想必是从未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人,或者是离开自己生活很久的人。
怕不是佳?我想着。若是她,提出什么都要答应。若是参加婚礼呢?由我这个尴尬处境的人去参加她的婚礼?如若这样,就算冒险,我也不会答应此类邀约的。
反正熟人来的可能性很大,具体是谁,要等到开门之时才能确定。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已然九月下旬。树的叶子迅速地泛黄坠落。若有雨来,冷烈的风从城市一扫而过,将绿色一层层地削减,最后无外乎剩下干枯的枝桠随风摇曳。
想来,从第一次和现实中的星搭话开始,我的生活就坠入了另外的世界。没有时间和界限,死后的世界同我相连。为何相连,只是无意中想到了少女的自杀,仅此而已。若是把它当作故事讲出来,想必也不会有人信服。但这个世界,无数的人,无数的关联,无数的可能。总之以常人目光审视,多少显得狭隘。
当所有的醉酒感一笔勾销时,我开始起身做饭。简单的便饭做起来是不费事的。
吃毕,喝了杯温热的牛奶。在张学友的歌声中刷洗碗碟。而后痛快的淋浴,清冷的水把宿醉之感彻底一扫而空。我对着镜子认真地刮起了胡须。一切收拾完毕,坐了下来翻看老电影。
“叮咚……”门铃最终在三点响起。不知何故,我的心竟然突兀的紧张起来。若真是佳,我该说什么?又该怎么拒绝她的盛情邀约呢?但愿不是,我想着,推开了门。
“可进去?”一个穿着黑衣的人站在门口,鸭舌帽尽可能地压低,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其脸庞的大致轮廓。黑色的李宁牌运动衣和黑色的鞋子。甚至从穿着根本找不到一丝其他的颜色。
总不会是绑架犯吧。这么想来,星所说的确实有着不容置否的成分。
“放心,不是什么绑架犯。”他说了一句。大概不至于看透了我的心思才对,可能也是对我默然的猜测罢了。
“可以,请进。”我让出来身位,他走了进来。没换客用的拖鞋,径自走进了客厅。
我关上了门,或者是空气被压缩,又或者风在楼道里流窜。在其瞬间,一股莫名的尖锐声响传了过来。
“喝什么?”我看了眼客厅坐着的他。仍旧没抬头,长长的帽舌遮挡住了全部的面容。
“自己可调?”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似乎作为他而言,可以清楚地目睹每一个我的面部细节。而我,眼睛则像失了焦点的相机,能看清眼睛,鼻子,耳朵,和嘴的大概位置,某种意义上却实在看不清楚。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我知道他每一个面部器官的大概位置,但仅仅限制于单个器官罢了。若是整体观知,则会立马陷入混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
“伏特加在冰箱,自己调就好。”我搬来凳子,坐在其对面。他倒不拘束,自己走到厨房,调制自己觉得过得去的酒。期间我们都未搭话,我似被线绳捆绑的木偶,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而他则像个常来之客,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着。
“不知道合不合口味。”他坐了下来,把两杯酒的其中一杯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端起来,嘬了一口,恰到好处的口感。“实在是恰到好处。”我不由得赞叹。
“我自认为还不错。对于调酒这门艺术,我相当的有些手段。”他用那混沌的目光看着我,并且付诸微笑,至少我认为是微笑无疑。相比于模糊不清的五官带来的藕断丝连的茫然感,他调制的酒则有着无尽的快意。
“艺术?”
“对,艺术。”
我笑了笑,美味称得上美味。只是调酒同艺术毫无瓜葛。
“怎么能说毫无瓜葛呢?”他确实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艺术的存在分为两用形态,一种用来取悦他人,姑且称为低俗艺术。一种用来取悦自己,这就叫做高雅艺术好了。”他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的表情变化中得以对他的看法的认同。
我木然地看着他,做不出任何认同的表情,但本意上大概是自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说实在的,今天前来确实有个不情之请。”他用长而纤细的手指挠了挠头,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嗯?”我看着他,并打算无论如何也不去拒绝他提出的要求,想必不熟识之人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如果可能,去再找一次星。”他一边诉之语言,一边走到阳台上。
我望向他,透过这个漆黑的存在,仍旧能看到大片大片的云在澄澈的天空中流移,阳光明晃晃地撒在了我的窗前,街道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若有不同,则是叶子随风不断地摇落。本来存在于深秋的寂寥之感,似乎通过各种方式,同九月的末尾连接起来。
无比真实的世界才对。我暗自诉说。但转念而想,在决定不同现实中的星发生关系后,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个面容不清,但调得一手好酒的黑衣人告诉我:如果可能,去再找一次星。
找她为何?说要同她上床还是其他的云云。作为我,从不抱有伤害他人来满足自己的念想。这一点也曾和星清楚地诉说过,言外之意大概她能明白才对。
“我说,就去一次,也没什么可以牺牲的。况且,也不需要说什么,只是假装买书好了。”他没转头看我,但却把我的心绪尽收眼底。
“去也未尝不可,可究竟有何意义呢?”静心思考,这件事的发生与不发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呢?“或者说,我需要帮你带给星一些你无法诉说的话?”或许是他有所求,我这样思衬着。
“首先,我无所求。若有,也全然是为了帮助你。其次,找到星,避免她突然消失。这件事就像推翻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一样。总之,现在的世界以及你身边之物,总有你自己所要珍惜的吧。”他喝了口酒,坐到了摇椅上。
现在的世界?我的珍惜之物?
“总之,必须推倒第一块骨牌,故事才能往下进行。”他看着窗外说道。
“嗯。答应就是了。具体什么时间去见她?还是说随时可以呢?”
“下个周五,下个周五的七点三十。务必把时间控制住,千万别被其束缚。”他站起身,把空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无论如何,必须准时到达?”
“确实这样。”
“总之必须推倒第一块骨牌,才能顺利地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
“大致如此,第一块骨牌倒塌,其后的骨牌将随之倾倒。静观其变就好。”他站在客厅旁的体型镜旁,打量着自己的身形。“嗳,你是不是看不清我的脸啊?”
“嗯,确实,模糊的不行。分别对焦于某个位置还能把握,但整体观之,便有无尽的茫然感。”
他似乎在微笑地看着我,并对我无所适从的说辞感到满足。
“可,为何不感到惊奇?突然出现的,大可说为无脸男一般的人,放做是谁,也不可能任凭其进入屋内的吧。更不要说喝酒聊天了。想必是提前有人通知吧。”他说着,仍旧在笑,并不再是微笑。这种浅浅的笑意就像父母等待自己全盘托出拙劣谎言之时,略带嘲弄的无任何坏意的笑。
“确实有朋友来说过。”我看着他。
“想必答应我的请求,也是出于那个朋友?”一成不变的笑。
“可以看穿很多事物?”
“并不,我所能看见的便是藏于现实之下的隐晦事物。而对于浅显的现实却没办法看到。或者说看不清更为贴切。”
“奇怪。”我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总之,生存在阴暗面的人罢了。”
“听不懂,但确实相信有这样的事才对。”于星出现后,我渐渐地知道,这个世界并非以人们多数理解的样子运行,而处于大千世界中,我们不可接受或者不能理解的是委实太多。那些所谓研究科学的专家,个顶个的高傲自大,自恃聪明。
“确实这样。个顶个的狂妄自大,只肯解释被大众理解的事实,而超出认知范畴的事,一概闭口不谈。”他带着赞同的语气说道。
“来,站过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站到镜子旁。”
我走了过去,他让出一个身位,我们共同站在镜子前面。
“你说你看不清我的脸部,其实我也是,甚至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脸部,委实可怜。但透过镜子,我却能清晰地目睹自己有着怎样的面部构造。唉,你相信镜子里存在另一个你吗?”
“存在另一个我?”我重复道。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说完,对着镜子里的幻像不失礼节的笑了笑,然后往门口走去。“对了,务必记得约定。反正第一块骨牌倾倒之时,你就必须竭尽全力的保护所想保护之人。别考虑休息什么的,一旦留下遗憾,那必然是一辈子难以抹去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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