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菜市场的女孩
慧，这个大家眼里脏脏的小姑娘，按每周一轮的顺序，她的座位到了第一排，也就是讲台前。每次我一抬眼就能迎着她纯净的目光，还有她整个干净清爽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我面前，怎么看怎么喜欢。
几年前刚入学时可不是这样。记得那时我只要一到教室就头疼——绝不是错觉或是嫌弃，真正的头疼，那种酸臭味儿熏得我头疼，然后是想吐，再坚持就是晕眩......因为是她的老师，因为是我的课堂，我躲无可躲，只能装作平时一样上课，可是，我真的头疼。
这样的小姑娘当然没有同学愿意跟她同桌的。特别是秋老虎的天气味儿更重。于是，找她家长聊，爸爸说在菜市场有个蔬菜摊位是高价租来的，必须天天长在那里，顾不上孩子，慧的卫生情况自然没有改善；没办法，我只好天天早早等在教室，慧一到就拉去给她洗手洗脸甚至洗头；还给她买新的衣服鞋袜......总之经历各种曲折，小慧似乎变得干净多了。但是讲真，卫生方面脏还是脏，成绩出来差还是差。
有时候我想，一个家庭的卫生状况就是这个家的生活状态，也是这家人的精神状态。我是不是需要去她家家访，多了解一下情况？到了就后悔，真的没有下脚的空，她的爸爸接待了我，而妈妈小弟弟小妹妹去菜市场看摊了。爷爷奶奶和小姑站成一排使这小小的居所更加显得局促。房间里充满了恶臭，我仓皇而逃，他们一家人生活上的贫穷和邋遢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后来，我给慧申请了相关的扶贫资金，自己也掏钱买了许多衣服和学习用品，但是，这个来自外省的农村汉子拒绝了除了书以外的我的一番心意，还写了一封错字连篇的信表达他的谢意和自尊心。
坦白承认，几年来，每次批完慧的作业我都要洗手。我知道我不能嫌弃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有任何嫌弃她 ，可是，在心里，我是真的无法忍受这种脏。
怎么办？这个一家八口仅靠父亲一人卖菜为生的家庭，这个来到城市的农民工子弟，她的“笨”让人同情，她的懒让人生厌。然而，她还只是个孩子，但却是一个需要被接纳被尊重的生命个体。道理于她而言并不有用，只有一点点地教、一点点地感化，让她渐渐长大、懂事，学会收拾自己。毕竟，她是个女孩，将来要为人妻、为人母，民族的未来也需要她的健康成长。
于是，重新调整教育目标。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教她整理书包、清理书桌、打扫教室；教她梳洗打扮、穿衣搭配、叠放衣物……
时间，有时就是这么神奇，小姑娘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她有了同桌，她有了好朋友，她的脸上有了自信，这一切都让我心安。当她毕业的时候，笑着跟我鞠躬说再见，我也笑着挥手告别。我心里很清楚，人海茫茫，这个来自社会底层的孩子很快就会被洪流冲远，但我知道她有能力随遇而安，如此，我亦心安。
香油作坊里的男孩
记得刚上班那会儿在一所农村学校，班里有个男孩子家里开个小磨香油作坊，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反胃的香油味儿。教了那个班有一年吧，后遗症是许多年我都不沾香油，每天闻着那种混合着淘气小男孩的汗味儿的芝麻香味儿，被薰伤了。
那个时候，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单纯而任性，没有什么所谓的“教育智慧”，直接找到班主任说了这事儿。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二话不说，给那个小男孩调到最后一排最里边的位置。我想，她一定仔细闻过，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要不是刻意靠近，一点也闻不到那股腻腻的香味儿。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孩子每次调座位都在几个角落里来回转，表示他也调了座位。是不是角落里的孩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忧郁的？孤独的？大概近一学期的时间，不知怎的，有一天我对这样的孤独忧郁再也不能无视了，良心发现般跟小男孩说，你可以勤洗澡，每天都要换干净的衣服来上学。
于是，那个第一次被年轻漂亮的老师提了要求的小男孩使劲点头，颠颠地跑回家了。第二天便清清爽爽地出现在教室里，他干净起来也开朗起来，和同学们一起玩贴烧饼的游戏，上课也能看到他举得高高的手，也经常凑到我身边看我做上课用的玻璃投影......
说也奇怪，我心里的芥蒂放下了，那股味儿也跑得没影儿了。过了一段时间，借着上一篇课文《诚实与信任》，我在课堂上跟这个小男孩坦白说曾经对他的偏见与躲避，请他原谅我的过错。孩子是多么宽容大度、多么善良纯净，专门从家里拿了瓶香油要送给我，说老师你仔细闻闻，它很好闻的，老师一定要多吃点这个东西，它能让饭菜变得更香，能让你身体变更得强壮。
一年后，我离开那里，去追寻我的星辰大海。渐渐地，小男孩和那个农村学校，都淡忘在记忆的海中。直到遇到慧，我再次想起当年的小男孩，他现在是个健壮青年了吧？他一定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有脊梁的男人。
事情过去了太久，久到我都忘记了那个男孩的名字，但那股来自香油作坊里的特有腻香味儿和来自菜市场的慧身上的酸臭味儿都久久萦绕在我心里，让我时刻警醒：我可以嫌弃这些味儿，但作为老师，我不能嫌弃任何一个孩子。
时间有脚，前脚走后脚放，但一直不能放下的是对“教育公平”的执念和坚守。要有一颗平等待人之心，尤其是家庭出身不好、家庭教育不当或力不能及的孩子，需要老师更多的付出和关爱，给予及时恰当的引导，让他们找到自己的梦想出发点，让他们也有可能成为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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