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小学生自杀现象

杨东平教育洞察Vol.09 | 浅谈中小学生自杀现象

大家好，我是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杨东平。今天我们来交流一下“中小学生自杀”这个话题。

        自杀现象是社会学研究的领域

        我们在进行疫情期间的教育反思时，发现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现象：北上广深等大城市的中小学生自杀人数大幅度的攀升，是以往同期的几倍，以至于一些地方的教育局紧急叫停了复课之后学校的摸底考试。

        我们首先要对自杀研究这件事情本身有一个认识。我们必须认识到，自杀现象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特殊现象，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学研究的领域。只有我们把自杀这个现象纳入到科学研究的范畴，去科学地认识它，我们才能够更有效地回应和对待这个问题。由于我们对中小学生自杀这件事情比较“忌讳”，数据公开不够，导致一些不正确的或者谬误的言论到处流行。

        比如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说中国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达到每10万人中有23人自杀，是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以上。但事实上，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国家关于总人口的自杀死亡人口数的分布在国家卫生统计年鉴里有统计的。基本的特点是农村多于城市，女性多于男性，老人多于年轻人。以2012年的统计数据为代表，城市的自杀率是每10万人4.82，农村是每10万人8.58。

        关于中国的自杀研究有一个比较新的数据，表明近十年来中国的自杀率降低了一半，进入到了世界自杀率排名最低的行列。香港大学2014年公布的一份调查，在2002至2011年间，中国的平均自杀率下降至每10万人9.8，降幅达到了58%。这里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农村女性的自杀率大幅度的降低。这主要是由于城市化的进程，大量的农村女性离开了农村，进入了工作领域，摆脱了传统的婆媳关系、邻里纠纷的困扰。也有的人说，国家对烈性农药的有效控制也是降低农村自杀率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关于中小学生自杀的调查

        关于未成年人保护和未成年人自杀的数据统计，我们能够看到，上海是做的比较好的。从2008年起，上海市教委青少年保护委员会每年向社会公布上海中小学生安全情况报告。

        比如2010年，上海全年的非正常死亡的学生为79人，自杀的学生8人。其中非正常死亡比如溺水、车祸等，而自杀在非正常死亡里面占的比例并不是特别大。但到2011年的时候，上海市的中小学学生自杀人数为13人；到2012年的时候，总体中非正常死亡的学生有56人；到2013年上半年，自杀的学生6人。目前我们可以得到的上海的公开数据就到此为止了。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对中小学生的自杀行为进行过两次全国范围的调查。关于中学生自杀行为的研究报告显示，中学生有自杀意念的占17.7%，自杀未遂的占2.7%。这大概意味着每6名学生当中就有1个人有过自杀的意念，每14名中学生中就有1个人制定过自杀计划，每37个中学生中就有1个人采取过自杀行动，这是非常惊人的。

        从宏观的统计来看，中学生的死亡案例是小学生死亡案例的7倍，具体比例为7.2:1。少年儿童的自杀人数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攀升，在初中阶段达到峰值。青春期是最容易出现这种自杀行为的。其中，男生自杀的人数是女生的1.6倍。

        我们还关注到，学生自杀案例发生最多的三个月份是5月、4月、9月。我个人估计，多发在5月可能是因为恰逢中考和高考的摸底考试。4月和9月都相当于是开学初，尤其是9月。在前几年，每年9月开学的第一周，各个城市都出现了学生自杀的现象。开学以后，学校要想让学生收心，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就会进行一次分班考试。很多学生受不了这种打击，选择自杀。后来也有很多地方教育局规定，开学之初不得进行分班考试，或者至少要把分班考试推迟进行。

        中小学生自杀原因有多面性 从遗言中可窥见一二

        2017年，21世纪教育研究院搜集了当年公开披露的中小学生自杀的信息（267例），并对其进行了统计分析，总结中小学生自杀原因依次为家庭矛盾、学业压力、师生冲突、心理问题、情感纠纷、校园欺凌六大类。前三类都是明显的和学习压力有关，可知学习压力是中小学生自杀的首要因素。

        那么，在疫情期间，为什么中小学生的自杀率会明显飙升？究其原因，是由于家长和学生都被长期封闭在家庭当中，亲子冲突加剧，导致自杀率增加。我们可以从一些学生的遗言当中，看到他们的内心想法。

        2020年的5月6日，西安一名9岁的女孩因为无法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从15楼跳下自杀。她的遗言催人泪下。她说，为什么我干什么都不行。妈妈，对不起，这是我的决定。这是一个年仅9岁的女孩身上的悲剧。

        他们对父母对世界的这种决断源于了无生趣的学习生活，这就是我们心理学家所说的“空心人”。他们的自我、他们的人生价值、他们的学习乐趣从来都没有被发现。

        中小学生自杀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精神疾病，尤其是青少年的抑郁症。现在我们也很难很清晰地说出不同群体当中，青少年抑郁症的患病的情况，总而言之是越来越多。百度曾有一项非严格的医学调查显示，在19岁以下的人群当中，抑郁症状可能患者已经占到了30%。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现象。

        此外，近些年的学生自杀事件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案例是手机引起的。比如，家长和老师没收了孩子的手机，把孩子的手机扔到楼下等。这件事情，很多家长觉得不可思议，只不过扔了一个手机，怎么你这个小孩就跟着一块跳楼了。这就是对我们的青少年的生存处境缺乏了解。如何处理手机问题，是一个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一个难题，关键在于如何防止学生对手机游戏上瘾。

        实际上，我个人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也是有一个转变的。我们要意识到，儿童在如此枯燥乏味、如此繁重的学习和应试教育当中，手机可能是他们休息娱乐、自我解脱和与世界联系的唯一的通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手机也可能已经救了很多学生的命。在现实当中，一个弱势的处于边缘的差生，会经常受到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排斥，但是他可能在网络世界当中，在游戏世界当中，是有自己的地位和尊严的，而且是有能力、有粉丝的。所以当你把他的手机扔到楼下的时候，就切断了他和世界唯一的联系。我们不要轻视手机的问题，而且我们还要意识到，手机是对学生生存状态的一种帮助。

        总而言之，全社会应该共同来关注中小学生的自杀现象，用更加科学的态度加以研究，通过信息公开来提升家长和学生的认知和防范能力，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