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低地挂着,像染上煤炭的帆布,洗涤不出原色。楼房被炸成了筛子,四面都是气孔。风一吹,间缝里的沙石涌出一大坨,像巨浪在拍打堤岸后激起的黄土,无情地留在断壁的废墟里。若人正好路过,步子踩得实些,这房子都可以漏成豆腐渣,瞬间崩塌。然后一片巨大的筛子化为尘土,扬起不小的沙尘暴,扑向过路人。
此时,屋顶上的旗子没有旗面,只剩旗杆,光秃秃地露在外面,像一把突兀的长刀,刺破天空。它在风中飘摇,像极了无用的草芥在地缝里逢生。没有人在意它是否完整,缺了旗面的杆子是否有存在的意义。即使它能拔下来做成利刃,也无人愿意过问。因为这里不需要武器,这里需要和平。
可是荒凉的世界,哪来的和平?从出生起,这里就是这副样子。多年以来,一贫如洗。它就是被真主亲吻过的净土,一边墨守戒律,一边行善除恶。在苦难的境界里,达到心中的极乐。这是大人们尊尊教诲的道义,可在孩子的眼中,大人们的眼神里布满惊恐,如绝望的小鸟在等待着末日的审判。或许,在白色的长袍下早已预备着一件黑色袍子,以圣洁的白衣掩盖肃穆的神殇。他们经不起劈天盖地的风霜,就像头箍总要按在头巾之上,深怕稍不留神,他们就会被沙尘暴卷走。而母亲和姐姐的布尔卡里裹着的不是秀丽的面容,而是隐藏着齐耳短发,和一条条时髦的短裙。
在戒律之下,他们隐藏自由的本心。
可天真的孩子们不受约束。三个赤脚的男孩把旗面裹在拖鞋外面,远看像一个不太滚圆的皮球。他们追逐着踢着所谓的“皮球”,向远处的夕阳奔去。一个比他们个头矮半截的小女孩跑在后面。她的手里握着一只蓝色的气球,快乐地笑着。这只气球是她从死去的摄影师手里拿到的玩具。上面依稀还有一股粘稠的腥味。女孩吹开那只皱巴巴的气球,幸好没有被子弹扎破。她抹开那一面粘稠,在另一面气球面上用手指画出“阿拉”。透过蓝色半透明的气球,大人们看到红色的太阳。有人惊恐地指着女孩手中的气球大喊:“魔鬼!”还有人默默地祷告,祈愿女孩不要被恶魔缠身。
这时,一群长袍和布尔卡向女孩奔去。女孩以为他们要抢她的气球,飞快地跑着,路上掉了一只拖鞋。车轮碾过那只拖鞋,成了残缺的弃物。女孩被大人们推搡着往前跑,她差点要把另一只拖鞋给弄丢了。小女孩正当哭泣时,前面三个小男孩往回跑。他们中间个子最高的男孩抱起小女孩,奋力往人群方向跑去。女孩伤心地往回看去,太阳被染成了黑色。那片整成筛子的楼房剧烈地晃动,它像一个巨大的蚂蜂窝朝女孩的方向袭来。女孩害怕地把头埋在男孩的颈窝里。她的泪水和着男孩的汗水交融,形成一道泥痕,湿润了男孩的衣衫。
“哥哥,我怕。”女孩小声地对哥哥说着。
哥哥快速地奔跑,用心跳回应她的无助。
当哥哥们从大人们的脚下找出一条生路时,他们站在铁丝网前。
身后是威力无穷的炮弹,面前是持枪荷弹的大兵。
“One!Only One!”大兵说着不利索的话,对着乌压压的人群喊道。手中的物件不停地砸向他们。三个男孩叠罗汉般地把小女孩顶上铁丝网,对大兵喊道:“Help!Help!”大兵看到了手持气球的小女孩,对下面的男孩喊道:“One!Only One!”
男孩声嘶力竭地喊道:“Yes!”
小女孩被大兵接住,送向铁丝网外。泪水如水泥般封存了她明亮的眼眸。在最后一刻,她听到了哥哥们的祈祷。“真主,阿拉。”
终有一天,我们会在生命的尽头再次相遇。
哥哥们,请你们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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