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父亲被人骗了。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还清买房子时借的钱，父母决定把家里的猪卖掉。经熟人介绍，很快便找到了买家。乡里之间平时相处的很好，当买方提出晚些给钱时，年轻的父亲并没有心存疑虑。“很快他就会给钱了，没关系的。”父亲心想。
一天，两天，三天，.......对方依然没有要给钱的意思。
父亲忍不住和买家联系，催促他尽快给钱。电话关机。父亲慌了。
和介绍人赶往买家的住所，发现空无一人。
买家早就逃跑了。
一场利用信任营造的骗局。
父亲发疯一般找了三天三夜，怀孕的母亲哭了三天三夜。对当时的农村来说，几头牲畜就是家里的全部积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弥散着绝望。
02
母亲说，她出生时，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和其他婴儿一样，刚来到人世，她便用响亮的啼哭声宣告自己的存在。一切都如期发生着，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家中本就贫困，有了孩子更难以维系，为了挣钱，母亲不久便出去打工，她便由外婆悉心照料。
生过几场大病，所幸最终痊愈。
日子就这样过去，她到了上学的年纪。
一年级的她，看清黑板上的字总是很困难，而且根据老师的反馈，这个女孩看东西时经常需要眯起眼睛，仿佛很吃力的样子。
“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老师建议。
母亲带着她去医院检查视力，先天性近视。这个结果，显然在母亲意料之外。血亲的视力都很好，不可能是遗传导致，那孩子的近视从何而来？
尽管有不解，有失措，但为了让自己的视力和其他同学一样，她只能选择戴上眼镜。
从此以后，生性敏感的她很快察觉到别人目光里的微妙。毕竟，7岁就高度近视，放到现在也是很少见的事情。“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戴眼镜了。”旁人奇怪的语气，让她感到莫名的自卑。
03
二年级时，母亲提出要把她的头发剪短。
她反对，抗拒，愤怒，却别无选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从那以后，她的头发变得和男生一样短。她外貌平平，五官并不清秀，再加上生活拮据，经常穿表哥的衣服——从头到脚都像一个男生。
那时候的她站在镜子前，常常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学生时期，同学之间的接触频繁而亲密，稚气未脱的孩子们还尚未领悟到人际交往的要诀，语言直白又赤裸。他们尚未掌握共情的能力，对他人的评价尖锐又刺耳。她则成为了受害者，敏感的性格使她更容易被伙伴的言论中伤。
“我好像和别人不同。”她在内心对自己说。
每个月的月末，她都要去理发店里剪头发。这成了她的受难日，每次去时，都感觉自己像要面临一场宣判。理发师毫不留情的挥舞着剪刀，她看到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落下，在阳光的映照下手舞足蹈，像演着什么喜剧，充满滑稽和讽刺。
她很想哭，但是妈妈不允许她这样。在公共场合，她总是异常的听话，像一只沉默的羔羊。
她的头发，比绿地上修剪过的草还要短。扁平的额头裸露着，像是没穿衣服。母亲却说“这样就精神多了，你看多好看”。她半信半疑，试图用母亲的话建立起自信。但每当她听到同学的嘲笑声时，这堵自信的墙便轰然倒塌。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真的不好看，在幻象中越是欺骗自己，在现实中就会越失落。她一直活在这种卑微的自我认知里，小小的心逐渐麻木。除了习惯，她别无选择。
04
上了中学，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渐渐会获得一些赞许的目光。对于这些目光，她有时会沾沾自喜，但更多的时候是惊慌失措。她知道这一切只是自己拼命努力的结果，稍有懈怠便会被丢在后面。其他人好像不是这样，比如那个常考第一的男生。他很聪明，能很好的平衡学习和玩乐，相比之下自己显得吃力而笨拙。
她不想让自己变得引人注目，因为这会无形中暴露出她一直以来所自卑的东西。
十几年来，她一直勤勉而刻苦，却觉得自己一无所长。坚信母亲和老师的教诲，把学习当做唯一的目标，高考时的成绩却并不理想。尽管她全然的投身于习题和辅导书中，无暇旁顾，生活也没有给她丝毫的怜悯。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扎根在内心的某些东西渐渐松动。
05
她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每当填写表格时，“特长”一栏总是让她感到无从下笔。那些才华横溢的同学，她由衷地羡慕。反观自己，她怅然若失。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生活很具体，而在之前的十几年，她好像一直活在抽象中。
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可生活就是这样，命运的指针指向你，你必须做出选择，然后用一生为此付出代价。
长期努力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她完全忽略了对自我的探索。身心保持高速运转，活在他人言论的构建中，蔑视拖延和懒惰，其实也只是在逃避内心的茫然罢了。生活有很多种选择，她却长期将自己置身于一种选择中。这样的选择，坚定而执着，却有很大的风险。
当她进入大学的那一刻，她才开始重新探索自我。亲手打破长久以来构筑的假象是艰难而痛苦的，犹如从内部切割自己的身体。旧的自我认知碎裂一地，而新的尚未形成。未来被巨大的空白笼罩着，她置身其中，感到惊慌而战栗。过去的碎片堆积在一起，隐隐约约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垂怜。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吧。所谓的挫折和痛苦，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她自以为战胜了这些，而事实上，并没有找到什么掌控人生的方法。她只能等待时间过去。
06
我们都不是电影的女主角，置身于人群中，丝毫没有特别之处。但我们会沉默，会欢笑，会痛哭，会站在最深的阴影之下。在每一个最普通的外表下，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过往。我们和所有人一样，我们又各不相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