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咱们大院里有一个黎叔。
他是个银行职员。据说他算盘打得好,被人们称为铁算盘。
他皮肤白皙,脸窄而长,脑门宽,而下巴尖,瘦得像个猴子似的。
一双细咪咪的小眼,躲在一个黑色镜框的后面。至于眼神如何,没人见过的。因为镜片太厚了,挡得紧紧的。只是他的嘴角时常上扬,让大伙感到他的和善了。
他,瘦小的个子,微驼着脊背。走路的步态,总是急急匆匆,像在赶时间。
他每天总是按时按刻上下班。除非某日被派往哪个单位去查账了,被人留下招待了,否则,每天经过门前的时间,都如同精确的钟表一样,很少有提前推后的。他的所有的时间,似乎都被算盘给划拉过似的。
一来二去,邻居们也都跟着叫他铁算盘了。
或许正是为了发挥他的一技之长吧,他家的大小开支,一应俱全,全必经他的手。
他那随身携带的人造革黑的手提包里,就有一个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下了他家所有零零碎碎的开支。
他老婆,是一个乡下户口的女人,不识字,没工作,却给他一憋气生了三个千金。
那时户口卡得很紧,农村与非农户口分得十分清楚。
老婆户口在农村,女儿户口自然随了她妈,安在了农村。
女人不会赚钱,自然也管不了钱。所以,黎叔家一切全指望着黎叔了。就连做饭,洗衣,也全是他包了。
他女人除了给他生养孩子,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惹得左邻右舍的女人都眼红。她们常拿黎叔做样板,教导自家男人:“看看人家铁算盘多疼女人啊。你就不能学着点?”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内情。
黎叔一家几张嘴,全靠他一人挣钱养活。为了节约,黎叔才亲自操盘。女人做饭,他怕米下多了;女人炒菜,他怕油放多了,女人洗衣服,他怕碱用多了。与其提心吊胆让女人做,不如自己亲手干,这就是铁算盘操持一切的根本所在。
就连端煤块,他也不让女人插手的。他用一个茶盘,一趟一趟地小心端着。
计划年代里煤票是有限的啊,不能洒落一点呢。他轻拿轻放,偶尔洒下一点煤屑,他会轻轻捡起,放进纸箱里。
他确认了,只有自己亲自一手一脚地操持着,才能做到一点点都不抛洒的呢。
为了买到他认为价钱相宜的菜,每早天不亮,他就起床烧好了饭,关上炉门,提上篮子去菜场转悠了。
时令的蔬菜,是绝对不买的,连问价也不用,因为初上市的菜,价码一定高,不必耗心思。
他买菜是非常挑剔的。沾泥带水的菜,是必须讨价还价的。
青菜要买扁梗子的。据他说,扁梗子的要比圆梗子的菜,营养多些呢。
这种理论,不知是他创造的,还是他从哪里贩来的,反正他不止一次说过的。
不幸的是,黎叔也有失算的时候。
有一次,他买了个床单。
往床上一铺,床单长度是够了,可它的宽度却多出了许多。
他眨了眨眼,竟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宽出的部分给剪了下来,给三个女儿,每人做了一个花裤头子。
岁月在慢慢地流淌着。黎叔前两个女儿逐渐长大了,有了工作,先后嫁了出去。
黎叔的压力,明显变小了,开始一门心思培养小女儿了。
听说他的三女儿,有点爱好音乐,想学小提琴。
黎叔掂量了许久,终于决定请一个行家为女儿买一把小提琴。
还专门请了老师教小女儿了呢。
他这样的慷慨,有人忍不住多嘴问:“黎叔,这可要花大钱了,你怎么舍得呢?”
他认真地说:“事关小孩前途,小看不得哟。”
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
可是,谁也没想到,正当他女儿学得专心的时候,黎叔竟丧命在汽车轮下了。
车祸就这样带走了节俭出名的黎叔,扔下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女人被砸倒了,女儿也被砸到了。
她们都像经了一场霜雪的弱苗,一下子全蔫了。
一番呼天抢地后,女人决定让小女儿去她爸单位顶职了。
黎叔的女儿,放下了学堂,进了银行,走进了食堂,当工人了。
人生无常啊。
从此,再也见不到精明瘦小的黎叔了。
再也听不到黎叔女儿学习拉小提琴的声音了。
人们为黎叔和他女人女儿感叹着。
说来蹊跷了,过了没几天的一个上午,门前走过了两个夹公文包的人,进了黎叔女人家。
当晚,小提琴声又拉了起来。
只是那幽怨哀伤的调子,如泣如诉,让我们这些不懂音乐的人,也都快要落泪了。
那晚的小提琴倾诉了很长很长时间……
人们都知道,这家学艺术的女儿在想念天国的父亲了。
以后的每天凌晨,小提琴手都去大院后的树林里拉琴去了。
早饭后,又背着书包,去了学堂了。
她比以前勤奋多了。
人们暗猜;她不上班了?她哪来钱读书呢?
她不上班挣钱,以后该怎么生活呢?
后来,人们才知道,黎叔这个铁算盘真是货真价实了。
他为了女人和女儿的未来,居然悄无声息地给自己买了一份什么保险了。
女人和女儿却什么也不知道,还一直以为黎叔去了就没了依靠了。
保险公司知道了真相后,履行了职责,结算了所有保险资金和费用了。
这样,黎叔女人和女儿也就有了生活保障和学费了。
黎叔啊,才是名副其实的铁算盘。人死了,依然是女人女儿活着的依靠。
这样的男人,对生活安排竟如此地精妙,未雨绸缪,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哟。
大家在惊异之余,不由得佩服至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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