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左边手 参赛编号:1158
你未能所见的,都即将上演,何苦如此着急将自己逼上绝路!
认识李强是在2008年的夏天,汶川地震。隔着屏幕,看着灾区传来的消息,我们都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爱情似乎也面临末日的危难,仿佛明天我们就将失去彼此,成为真正的路人。
大一。当时的他爱穿一身简单的T恤,搭着蓝色的阔腿牛仔,喜爱打篮球的他看起来是那么阳光,充满生命力。人类的繁衍似乎也是如此,无关所谓的"现实"。只要你是个同类,好战斗,充满能量,对方就能预测到未来自己与你生活的样子,毕竟任凭哪个女人也不愿单纯的爱上你的外表,和虚伪的言语,就与你生儿育女,至少,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即将到了"世界的末日",那与之牵手的就不能是自己情感上的"末日"。
一切似乎早有命定的安排,我们就这样在应该心心相惜的大背景下,遵循着古法,表白——恋爱……至于谁先表白的,我想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无法说明白了。记得,那天的夜里乌云笼罩,但是夏日里是如此凉爽,以至于我们都陷在舒适的风里,越走越远。走着走着,到了一条幽森的公园小径上。选择这样的一条充满青春气息的路,我宁愿相信是荷尔蒙在作怪,与理智无关。我们聊到了食堂里那只安逸的不懂疼痛的猫,惊讶猫儿的悠闲生活心态,聊到了即将结束的大一生活的枯燥,聊到了谁又去支援了,期望那里一切安好。话题突然在此终止,我们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突然,从我旁边的矮树丛里蹿出一对情侣。慌乱之中,我还以为是抢劫,直到他们夺路而逃,才意识到并非劫匪。相视一笑之下,转而尴尬无比。因为,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紧紧的将李强的手攥得牢牢的。尔后的那零点几秒,我们似乎近乎同时、又似乎不同时的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惊讶,喜悦,如获新生,在这样的大灾难面前,我们感受到了一切的不确定,建立恋人关系是我们最易获得安全感,减轻恐慌的解药!又或许~我们彼此早已相吸,只是在找一个由头。在这之后的无数次朋友聚会,我们的这段表白,都被他称之为"神之作"!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桥段!
此后,我们经历了几乎所有恋人们都会经历的一切,蜜月期——磨合期——平和期——蜜月期——磨合期……如此反复反复,忘记了都是为了什么而争吵,更忘了是如何结束争吵。他对外谈起男女相处经验时总说我们没有经验总结,吵架进程全凭彼此好恶,谁不愿意继续吵架了,谁就来喊停,不在于世俗的条条框框。不过在我看来,无非是他讨厌吵架时我冷漠的脸,安静的如同唐僧念的紧箍咒,所以几乎每次都是他先举旗。而在旁人看来,我们是最好的爱情搭档,在表白那天就已经注定,我们似乎也是照着旁人的眼光,以及他们期待的我们该有的样子在一起。从来无需向对方询问,就相信对方也一定会照着自己的心思这么走,这么做。虽然为此吵过架,但是彼此也依旧我行我素。
理所应当的爱情,理所应当的开始,也就应当理所应当的结束。
恋爱三年,迷信的我们没有等来世界末日,让彼此在悲剧却美好爱情结局里相拥而死,却等来了大学生毕业分手季。然而对此,李强在后来给我的短信中告诉我,分手对于他而言依旧震惊,尽管那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三年中,除了最初的心心相惜,我常常都会有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若即若离!然而对于内向的我而言,这种感受自然是很折磨人的。这点,我却也无法和他说出,当时满脑子的担忧,生怕这个情感的共享,会结束我们的恋情。然而可笑的是,最终是我选择了主动的离开。
李强的家庭很简单,父母均是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作为独子的他受尽万般宠爱。然而尽管如此,他身上却没有一点娇养的气息,永远是那么彬彬有礼,对于我竟也是相敬如宾。朋友们都说,我是如此的幸运,能够遇到这样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我内心是喜悦的,因为决定和他在一起之前,我并不那么了解他,更不了解他的家庭!父母之间与子女之间都是那么相亲相爱,从未争吵,简直就是童话世界里Happy ending 的完美写照。可是相处越久我越发现,正是因为他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他,使我总有种隐约的距离感。这种感受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逼迫自己疏远李强。可偏偏我又是如此在意彼此难得姻缘,这份命定的情缘,以至于粗心的他从未察觉我伪装下疏远的孤独的内心。
90年代末,我出生在山城的一个村庄里。“你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据说这是重度重男轻女患者父亲临走前丢给我母亲的话,此后他便消失在打工浪潮中,只有过年才在奶奶的想念与催促中回来,与我们这几个不争气闺女碰面。“你们怎么就不争气点呢”?受尽父亲责难的母亲无处疏解内心的忿恨,常常把父亲对她说的这句话重复与我们听,仿佛仅有如此才能与薄情的父亲建立一丝联系,也似乎是在替自己赎罪,只因生不出男孩。
因为年纪最小,我总是生活的无忧无虑。母亲所有痛苦的心声都由姐姐们担着,而我只负责没心没肺的长大,负责承担“你们怎么就不争气点呢?”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成了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父亲在得知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开心得回了趟家,但是一见到枯面糙手的母亲,他还是无情的选择了在夜里匆忙的离开,说是赶火车。这农村守活寡的女人,留守的娃!当我起夜看见母亲站在窗头抹泪时,我竟第一次感受到她多年的愁容下寂寞、脆弱的心。
与李强的恋爱,我是瞒着家里人的,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徒增家人的烦恼。当然最初被美好爱情包裹的我,还是旁敲侧击过家人对于门不当户不对的恋人们的想法。然而姐姐们都一致认为那是一段无果的爱情,因为无论哪里都是有差距的。我们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母亲当年就是以小富豪家的千金下嫁给农村本分老实的父亲的。可无论在什么观念上,他们之间都横着永远过不去的坎。三十几年来,他们形同路人,除了家里的月供,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恋爱倒计时。每一天学校都在上演着狗血的爱情大结局,有因为分手而绝食,最后晕倒在宿舍,有因为分手而买醉的,最后大半夜的吐到满大街,睡到大街上的,有因为分手而闹自杀,被舍友一巴掌拍醒的。虽然,大家都一切安好,但是你未能见到的是伤口下的暗脓涌动,只待时机再次划开流浓,乞求好个彻底,然而你毕竟怕痛!
笼罩在这样的红色恐怖之下的我,内心自然如当年地震时的心情一样。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易受周围环境暗示的人,能因“末日”恋爱,自然也会因分手季而分手。这样想来,确实是我的风格。
而李强依旧是那么阳光,那么自信。对于感情,他从未有过失落。因为感受到母亲的痴情守候薄情的父亲归来的寂寞,感受到那天窗头抹泪母亲的酸楚,我常常无法顺理成章的去"伤害"李强。因为我应该或至少从一而终。也正因为这样僵化的内心独白,错过了无数次吵架分手的“契机”。然而这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我快被内心的恐惧占据——与其被抛下,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诸如“门不当,户不对。”“他属于与他一样阳光的人。”“你给不了他真正想要的幸福。”这些撕扯着我内心的想法或许就是我内心制造出来的,正因如此,我总是有与他若即若离的感觉。有时候你无法强大到对抗思想意识里的乱流,只能被其无情吞噬!这次,我要解放我自己,亲手结束我们"完美的"爱情!
那天,依旧是每日例行的恋爱日。而这次,鬼使神差般地我们又走到了那条小径,依旧在同样的矮树丛里蹿出了一对慌张的情侣,向我们身后跑去。充满美好回忆的场景再次重现,似乎就是命中注定我们应该在一起。然而,我却感受到了,即将话别的那一丝丝轻松与即将面临可想象的悲伤情境的紧张。
突然,李强大笑起来。我吓得往后小退了一步。看我这样,他突然笑着对我说“芳,我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并且想要征得你的同意。”
“嗯。”我突然困惑了,第一次他居然要问过我,而以往的我们单凭彼此一个眼神,就能得知对方内心所想。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从他的喉管破出,有点难忍,急需调整。
“我看你也有话要说,要不你先说吧,看你这几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还是,你先说吧!”我并不想打破他的快乐,他总是那么阳光,而我看不得他的悲伤,接受不了那份潮湿的心。如同那日的母亲。
“嗯!你这周六晚上有空吗? ”有的时候的周六晚上,我们宿舍几个疯女人会去疯狂购物或者聚餐,不为别的往往就只为了安抚受伤的心灵,或庆祝重获的新生。
“嗯。”一如往常,我点点头。他的要求,我几乎从来不曾否决过。因为我知道他总是会做出许多让彼此开心喜悦的事情,就像那次我的生日,他玩消失,却又突然装扮成小丑模样的魔术师,变出了一把玫瑰,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那天和我爸爸妈妈说起你~”……什么,说起我!不是应该要谈分手吗?如果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内心该会有多轻松。习惯了姐姐们的庇护,我从未习惯主动担责。或许内心正期待着对方,能够主动将分手的罪责戴去,好在一旁强装受伤的人。习惯了被留守,被抛下,实在无法去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或许内心一直是这么想的,以至于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要提的是分手这件事,竟粗心的忘记了他刚才快乐的神情。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我一脸震惊与茫然,李强关切的问我。“没有。就是写毕业论文,有点累了”。“那你这周六晚上有空吗?”“有啊。”我确实不会编谎话,总是给出诚实的答案。“那这周六我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好吗?”此刻我猛然间发现自己整个人真空在这句话里,脑袋里开始回荡起这句话的回音。
忘记了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只记得自己被他拥入怀里,那温度,那力度,如同被夏日里阳光捂暖下的云包裹着,恰恰好,一如既往。刘芳啊,你怎么这么作,会想要和他分手。可是,可是,我为什么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回到宿舍后,我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趴在上铺。舍友们看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都齐刷刷的关切地问侯起我来。然而我依旧真空状态!过了十分钟不到,他们开始自觉的安慰起我来,说了许多分手恋人此刻最需要的干货。但是过了许久依旧没有看见我有任何动静,“两眼放空,如同行尸走肉,灵魂被失恋的天空带走了……”(这是后来舍友们谈论起那天的我的时候的描述)她们开始紧张起来。直到,对床的舍长说要不要摔她一巴掌,大家正准备抡起巴掌往我脸上拍的拿一刹那,我蒙头盖着被子装睡去了。看我动了,她们又齐刷刷的,各忙各的。似乎之前的一小时,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谈论电视剧情,第二天又全当没发生。只有我,一个晚上,竟然无法入眠,两眼睁着,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感觉。
我无法对我的姐妹们说出自己想分手,结果被“将了一军”。毕竟是见家长!他们最期待的童话般的结局就是见了家长,结婚生子,过着童话般的生活。对于李强与我,他们是很看好的,毕竟之间的那种神默契,在他们看来就是命中注定的。
距离周六的约定还有一天零十七个小时。一如往常,我被拉起来吃早餐,上课,休息,午餐,休息……然而那天的时间对于我而言就是在表演慢动作,太折磨人,太漫长了!纠结的人,注定要痛苦在纠缠的事件中。我宁愿彼此的爱情死在最美好的回忆里,也不愿它埋葬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里!分手,无论如何,我也要分手!给爱情画上完美的句点,再拖着不爱的人去过生活。李强,我不值得你这么被我“拖累”!
电话铃声响起几遍,我一个人游走在陌生的街道。距离约见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最后一通舍友的短信来了“亲爱的, 你在哪里,我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啊,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在你宿舍等你,速回”。放下手机,我陷入了思想的真空里。
电话依旧不停,然而李强不是这样的人。想着还是回条分手的短信来得轻松些吧。我不愿看着他去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哪怕编分手的理由,我也办不到。因为我是那么爱他,他也是那般爱我!
可是低下头,打开手机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不是李强的未接来电,也不是舍友的,而是姐姐们的一窜未接来电。我从未错过家里的来电,看见这么多未接电话,我赶忙回拨回去。“大姐,刚才在忙,没接到电话,怎么了?”,“妈走了!……”大姐那里已经泣不成声。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失了神,没了主意。一屁股瘫软地坐在地上,直到被路人报警。李强匆忙赶过来接我,看见他,我竟像开了闸的洪水,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嘶吼着放声大哭。直到哭累了,才又晕睡过去。
“妈是自杀走的。晚上睡觉前一瓶农药下去。第二天早上以为她就是和往常一样,累了想多睡一会儿,直到中午了看见她还没起来,这一看才发现已经没气了。”三姐就这样不断的向已经远嫁的姐姐们重复着那天发生的一切,自责着没有及早发现。
我知道,母亲不过是想解脱,那种不被爱、被嫌弃的痛苦已经折磨了她几十年。在她走之前的一个礼拜,我还接到母亲的电话,和我说大学就要毕业了,好好努力,家里属你最争气,将来可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别走我的路。短短几句,回想起来,字字戳心!
一如往常,我在电话里,应和着,却也在意着。这三年来,母亲与我说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生活费够不够,和舍友们相处的好不好。然而她竟是第一次和我说到婚姻,说到自己。简单的几句话,似乎就是她几十年爱情的经验总结!从未想过,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竟也有这般痛彻心扉的觉悟。只是,这觉悟似乎来得太晚了,太晚了!她真心爱过的男人最终连她的面都不愿多看一眼,她拼命守护的爱情最终成了空壳,只成娘家们一生的笑话!不愿再在这样煎熬下去,她选择了以死来解脱,或许还能够赢回曾经的自己,那个为爱情勇敢面对未来的自己!
送葬完,我忽然意识到,我和李强也似乎到了该要结束的时候。对于这点我终于不再迟疑!人似乎只有经历了生与死的议题,才会意识到眼下该走的路。我知道,我们很相爱,但不适合。原因却仅仅在于自己作死的对于爱情崇敬,以及对于现实婚姻生活的恐惧!
“你如阳光,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照耀着我的心!这几年来,与你在一起,哪怕是争吵,我都是快乐的!不知你是否会同意,让我们的爱情永远埋葬在幸福里,充满快乐的回忆!谢谢你陪伴着我,走过“末日”,走过爱情。对不起,我们很相爱,但不适合。”2011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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