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framework里什么都有,你知道么?你做梦做了一辈子,你脑海里想要的不过是framework里的东西。沾满铜臭的金钱、永远也洗刷不去的名声、一手遮天的权力还有主动送上香吻的美女丽人……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钻进这个framework以后,你与生俱来的不羁和独立全部就被磨去。你就会变成一种灰色的人类,高谈阔论着金钱、名声、权力还有女人。
——你说,这有什么所谓呢?
——你说,这就是成功的唯一标志啊!
——你说,我们每个人只能够按照这种方式而活啊!
——你说,不走舆论给你铺设的道路,你就是疯子。
——疯子、疯子、疯子。
——我说,在你得到这些身外物然后再与世长辞的时候,你也就只配做一只天堂和地狱都不收留的孤魂野鬼。
哈哈哈。
01.
“当——当——当——”
已经越来越逼近深夜了。百无聊赖的我,手上拿着签字笔,一次次地敲打着红色的保温杯。摊开在桌面上的各种作业,我一个字也写不进去,脑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话。金属被敲击的清脆响声充盈着整个房间。
我为夜而生,可是我却恐惧这死寂的夜,就像是恐惧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我总是在凌晨制造出种种噪音,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自欺欺人地说:“在这个地球上,从来都是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窗外是一条宽阔绵长的大马路。到了这个时间点,一般也没有什么车了。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纨绔子弟开着跑车卯足马力,以最高速度在路上狂奔。听到那些引擎放肆的叫嚣,我总是会兴奋地尖叫。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我妈推开门,对着在房间里的我撕扯着喉咙,愤怒地叫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呜哇鬼叫的,还在那里敲杯子,成心整死你妈是吧?”
“你又不是不习惯。”我转身,看着妈妈披着凌乱的头发,满脸的倦容和怒容,我只是异常理性地说道。
“习惯个屁啊!”我妈像是铁笼里的困兽,在做最后的嘶吼和挣扎。我妈因为我这种奇怪的癖好而导致睡眠的严重不足,已经有些神经衰弱了。可是我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手,还有自己过分活跃的喉咙和肺。
说完,我妈粗糙的手掌用力地拍在了开关上。随着重重的一声“啪”响起,我的房间瞬间就被黑暗笼罩了。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头脑变成一篇无声息的黑,快要坠落在悬崖里一样。
疯了!疯了。我在脑里骂道。无边的黑暗里,那句话就像是汩汩冒出的地下泉一样,那么的幽深。——“你们有些人,男孩子没有男孩子的样子,女孩子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这些人,简直就是败类。”
我在脑内的世界里,听见了校长的讲话,我的困意更加被赶尽杀绝。思维的因子满满地变得活跃,她的口头禅和校长的讲话混在了一起。
“你们有些人,男孩子没有男孩子的样子,女孩子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这些人,简直就是败类。”
“I hate the fucking framework!”
那股声音,在我的心底里开始灼热地燃烧着,似乎在我的黑暗的视线里,突然抛起了一团惊人的焰火。那么闪烁的一瞬,竟然在我一片灰蒙蒙的道路上留下了一道五彩的光影。我永远也不会忘却了涂当依的声音,燃烧着不可抑制的愤怒。我从来没有过的对这世俗的愤恨。
有时候我挺讨厌我自己的,我除了在家里疯狂地大喊大叫以及不停地敲打着水杯,我几乎没有表达自己愤怒情绪的途径。我永远都穿着那一套偏大的蓝白校服,映衬得我的人十分的臃肿,我总是低着头,匆匆穿过紧密的人群。
每当我跟涂当依讲起那些“诗和远方”的时候,我总是感觉自己内心一股莫名的躁动在燃烧着,但同时又因为愤怒无可言表,所以我就更加像是——我天生被赋予了奔跑的使命,却被砍断了腿脚。
“哎哟,当依姐!不要这么大火气嘛!”等到涂当依讲完自己内心里的愤懑与不满时,高子昂就会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对涂当依说。
——“你们有些人,男孩子没有男孩子的样子,女孩子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这些人,简直就是败类。”
我记得那次校长站在国旗下的讲话,引起了整个学校的沸腾。我想起了涂当依和高子昂这两个人——这两个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男一女。升旗礼的时候,当大家都在一边猛烈用力地拍打着手掌一边欢呼着叫好的时候,我用余光瞥了他们俩一眼。
——他们的嘴角完全没有运动过的迹象,一直都是一副死水一样的表情。
我知道的,校长针对的就是他们两个。他们都是学校里的“名人”。而且他们的行为非常不符合校长心目中的framework。
涂当依,却不当依那束缚人心的framework。她的嗓音非常低哑,唱起歌来还是一副自杀金属的感觉。她剪了一个齐耳的短发,手腕上、脖子上和脚踝上都挂满了各种闪烁着光泽的金属饰品。她的样子和其他长发飘飘,马尾梳得如依依杨柳的女同学出入很大。她总是和男生们混得热乎,总是以“兄弟”相称。惹得那些小鸟依人的女生频频说她坏话,说她喜欢女人,违背自然规律。
高子昂却和涂当依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高子昂长了一双邪气很重的桃花眼,随意的一个眨眼就会让人感觉到女性温润的抚媚。他的音容笑貌,都清秀得像个女孩子。说来,我和高子昂也是蛮有缘分的,我小学到高中都和他同校,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和他做过同桌。说实在话,他文笔还不错,可以把那些青春期的小思绪描写得入骨三分。我看完他的作品以后,不禁觉得后背在发凉。然而,那几个荷尔蒙过剩的男生看不到这些,他们泡不到女生,就把他当作一种可悲的替代品。
我与他们两个很熟,且在这个刻板而思想陈腐的地方,我自然也受到不少的冷眼。不过我都侧目而过,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中午时分,蒸腾的太阳烤得塑胶操场似乎都在冒烟。我看见涂当依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壁,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我问她:“当依,你真的觉得,坚持你自己的本心,不为了他们而留个长发做淑女,真的好吗?”
“天哪!”涂当依冷笑了几声,“要我把自己塞进他们的framework里,怎么不让我去死啊?!”
一小片厚重的白云飘到了另一个人头顶上的天空,打在我们身上的阳光是更加的猛烈。我看到了涂当依的双眼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炯炯有神的,似乎会发光。我心想——那些人的目光比阳光还要猛烈,当依眼里的光,都被盖住了。
暗夜里,没有太阳的反光。可是当依的双眼,从来不会死。
02.
我今年高二了。我读的是科育学校。
我穿行在通往学校的道路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一路走来,那些新鲜感已经全部被抹去了。在转入学校正门之前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堵破烂得发霉的墙壁。墙壁上涂满了我们学校那些荷尔蒙过剩的人在上面肆意的涂鸦。
从前,我每次瞥过那些张扬而歪歪扭扭的字迹时,我总是会不自觉地皱一下眉头,嗤之以鼻道:“这些神经病,有什么好好的事情不去干,非得在这里表现得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从前,我听那些学姐学长们说,学校里面一些学生之间的是非,都是从这一堵墙上生起的。我们背地里叫它“是非墙”。听说曾经有一个男同学因为暗恋他的同班同学到了一种极致,在墙上写满了他对那位女同学的情意。
在那个闭塞的年代里,还没等那位女同学说出拒绝的字眼,她就被舆论逼疯了。
我听完这个故事以后,我心里像是一瞬间被冻结了一样,那种吃惊的感觉比我看完高子昂的文学作品后的感觉还要来得更强烈。可是,那些和我一起听故事的人,却在那些犹如白开水的文字里,听到了笑点。
哈哈哈——
我听见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一阵莫名的厌恶从地缝里钻了出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笑。可是我隐隐约约地从他们的言辞里,听出了些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子勾引男生呢?她冲破了她的framework,她肯定得为此付出代价。
——一个闭塞的地方,永远都是这么闭塞,永远都是这么顽固。
我的脑海里一直冒过了这一句话,正当我沉醉在自己脑内的世界时。我听到了涂当依一声粗犷而愤怒的嘶吼。又是那个f开头、四个字母的单词。
“干嘛了?当依。”我挠了挠头,不解地问。
我看着涂当依的脸,感觉自己的脊背贴在了一大块冰上一样。涂当依的眼睛瞪得老大的,怒火在她的眼眶里剧烈地燃烧着,在寂静的街道里,我甚至能听见她因为握拳用力过猛而在关节里发出的“吧啦”的声音。
“当依——”我轻轻地推了推涂当依。
涂当依的胸脯在猛烈地一起一伏着,似乎在用力地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愤怒气息的爆发。我发现她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那堵是非墙。我顺着涂当依的眼神看过去,我看见了那堵墙上那些飞扬跋扈的字体。
“假小子涂当依竟然迷恋深闺女儿!何方妖魔鬼怪掩饰真身混迹在人间世界!让我们一起到高二(13)班揭开变性人妖涂当依的真实面目!”
人妖
人妖
人妖
人妖
人妖
人妖
这几个字几乎在我们的眼里扭动着、蠕动着、起舞着、狂笑着,在嘲笑着我们这些边缘人物,取笑我们尚未被世俗磨去的棱角。
“几个意思啊?!我CAO!”
我听见涂当依撕扯着嗓子破声大骂。
只有几个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校服的男男女女,原本匆匆的步伐,在经过那堵是非墙的时候,都会驻足,然后嗤笑两声再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我记得,在这堵是非墙的另一端,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后院小小的,很温馨。院子的主人是一个体态肥胖、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嗓门很大,她也似乎老早就发现了那些调皮的孩子在她家的后墙上乱涂乱画。
老太太总是喜欢侧躺在放在后院的躺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举起杯,细细地呷米酒。她的听觉还是非常灵敏,只要她听见了那些孩子一墙之外的嬉闹声,她就会十分不耐烦地扯高嗓子喊道:
“你们这些没娘养的!给我滚出去!”
可是那些调皮难搞的学生不吃老太太的这一套,依旧是我行我素。最后,老太太忍无可忍,摇着她丈夫生前留下的长了铜锈的假枪管子,用枪头对着那些学生喊道:“你们再画我家的墙,你们就吃我子弹吧!”
那些过分叛逆的学生才忽而感觉被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喧闹被恐惧一般的安静所磨去以后。我才看见老太太从院子里步履蹒跚地提着一桶沉重的油漆,吃力地走了过来。或者是油漆太沉重了,老奶奶的身体都在左右摇摆了。她站在猛烈的阳光下,缓缓地爬上了竹梯,举起手,粉刷着那一面面目全非的墙壁。
没过多久,我感觉到老太太在急促地呼吸,握着刷子的右手也在微微发抖了,像她的双腿一样。我害怕老太太真的会摔下来。
老太太真的老了,她鬓角的银丝,在猛烈的阳光下,显得特别的刺眼,那些放肆的光线毫不忌讳地照在我的眼里。
我挤出了一滴眼泪。眼睛一阵酸痛。
今天,我似乎看见那个在粉刷墙壁的,不是那位老太太,而是被流言打得千疮百孔的涂当依,在小心地掩护着她最后不愿意把自己套在framework的勇气和尊严。
我在想——涂当依还这么年轻,只是一个十七岁的人儿,自然是步履稳健,刷起墙来也麻利不少。或者,涂当依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些问题——一桶油漆泼在墙壁上,或者是泼在那些传播流言蜚语的人身上。
我和涂当依两个人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小道的中央。每一次,我听见涂当依浑厚沉重的呼吸时,我就感觉到某种东西要爆发了。忽而我感觉听不见她的呼吸声了——原来是一阵突兀得傲慢的笑声轰然响起。
“Oh shit!”涂当依暗暗地骂道,“又是那些爱搞是非的‘青楼名妓’们了!”
我抬眼,看了看那几个飞扬跋扈的女生——她们留着一头及腰的黄色卷发,嘴唇上隐隐约约地看出来口红的颜色,一副十分美艳的样子。其中头发卷得近乎要爆炸开的女生Lily仰起头,轻蔑地说:“涂当依,你这个爱女人的人。”
“哦。”涂当依看着她们,只是冷冷地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所以呢?”
“涂当依啊!涂当依!你知道么?女人就应该温柔抚媚,像我们一样。”Lily旁边的那个女生Nancy用手指碰了一下涂当依的下巴,挑衅地说。
“你们抚媚呀?!”涂当依浅笑一声,“你们是去当一代名妓吧?拜托,你不要把女性的温柔抚媚和你们的行径混为一谈!”
“你乱说什么呢?!涂当依!”Lily举起手,几乎要往涂当依的脸上甩一个结实的耳光,涂当依用力地握住了Lily的手腕,然后重重地往前一甩。Lily的手臂自然地下垂着,满脸的怒容。
我感觉我的脸火辣辣的灼烧感。
我感觉lily那个未来得及甩下去的耳光,就正正地打在我的脸颊上。
我感觉,在这世界里,做个独行人,太难了。是framework太有力了吗?
03.
那件事以后,每当我和涂当依走在一起,总感觉大家的眼神都带着刀,而我们就是全裸着的死尸,在任人观赏,在任人宰割。
从那件事以后,我感觉原本沉默寡言的自己,就变得更加一言不发了。可是涂当依却不一样,她平时该是和男生们勾肩搭背,还是那样。她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涂当依唯一的变化,就是忽而变得喜爱重复地唱那一段歌词:
我 在寂静
等待那黎明
却无踪影
空等千帆
彳亍一路
闷雷满路途
我 冒着雨做逆风人挡过流言蜚语
“嘿!兄弟,一起打球么?”我听见了一阵低沉得一听就知道是很做作的声音,我和涂当依禁不住轻笑。抬起头,发觉是高子昂,我和涂当依就笑得更加放肆了。
——不知道高子昂从哪里搞来的,他身上穿着一套那些只有篮球校队的人打球才穿的篮球背心和篮球短裤。他做出一副汗津津的模样,手上抱着一直篮球。原本盖住他整块额头的刘海被剪去了。
“笑什么笑!”装作很有男子气概的高子昂原本已经是比较入戏了,一听见我们在笑,却又打回原形了。那股奶声奶气的声音终究会冲破高子昂精心的伪装。我在内心里叹气,忽而对高子昂感到一阵阵无限的哀怜。
我想起了历史书上讲过的句子:“宋明理学束缚人心,使得科学技术发展缓慢。”、“文艺复兴是一场新兴资产阶级反对天主教会神学世界观的思想解放运动。”……明知道人性是难以抑制的,只有思想解放、人性解放才能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那为什么这个学校里的人却总喜欢给人扣上一个framework呢?为什么总喜欢禁锢人的思想呢?让人只能够有一种类型、一种活法。
“你受什么刺激了?”涂当依强忍着笑,仰起头,对着高子昂说。
高子昂双手抱臂,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毛,惆怅地说:“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我没有当依姐你那么的有勇气,这么从容地面对那些人说的话。他们说我是男生,却是一个娘娘腔,所以我应该让自己更有男子气概。”
“男子气概?!”我和涂当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或者说,看起来的男子气概……”高子昂已经原形毕露了,他说话的声音也似乎没了什么底气。
忽而,一阵窸窣的喧闹声越来越接近我们。那些是男生们粗犷而狂放的笑声,那种笑声,一般只有在他们听到了一个低俗笑话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的笑声。
黑压压的重重人影,压在了我们三个人的胸膛上,外面阳光猛烈,我却感觉在我的世界里,一片阴暗。听着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我感觉身后的墙壁就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我们不解而困惑地看着他们。
其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男生是岩刚,他身材高大健壮,肤色黝黑,身上挂满了滴滴汗珠,他伸出了粗糙的手指,托起了高子昂的下巴,把脸凑上去,用变调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你真美!”
“我去你的!”高子昂在反抗,可是比起岩刚,高子昂的反抗显得气势不足。
“哟呵!”人群之中冒出了一把声音,我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是岩刚的好兄弟明诚,他凑了上去,用手指指着高子昂的鼻梁,说道:“你知道么?真正的男子汉,应该是像我们一样,打篮球,讲黄色笑话,看见美女就对她吹口哨。而不是你这样的。”
“你们对于‘男子汉’的理解就这些了啊?”涂当依挑了挑眉,仰起头对着那些身高一米八几的男生说,还是先前那一副特立独行的样子,“真正的男子汉应该是责任、是担当的代名词!”
大家都忽视了涂当依说的话。
岩刚伸出自己的手臂,用力地摁住了高子昂的额头,高子昂的身体往后退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撞在了墙壁上,高子昂疼得轻轻地叫了一声。岩刚继续说道:“你看看,一点点痛就叫,果然是小女生,给我亲亲吧!”
说完,岩刚就撅起嘴,准备凑近高子昂的嘴唇。高子昂的脖子拼命地想要往后靠,可是实实在在的墙壁让他感觉没有退路。
“放什么屁啊你!”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用力地把岩刚往外推。或许是岩刚没有做好准备,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大步。岩刚的那些兄弟们看他往后退,连忙过去扶住他。
岩刚的愤怒被我一下子点燃了,他疾步冲过来,趁我不注意,把我推在了地上。
用力过猛。疼痛感过强。当我臀部着地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天旋地转。我的表情应该扭曲得可笑吧?
“喔唷!这么矜贵啊?高子昂?不愧是高二(7)班‘班花’。”岩刚继续把身体凑到高子昂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是男——的!不是你们口中说的‘娘娘腔’!”高子昂抑郁了十七年的悲愤和压抑,都包含在了那个被他咬破的“男”字音节上。我感觉内心里千万只惊鸟轰然飞起,惊得那一潭宁静的湖水泛起了层层涟漪。
涟漪不止,惊鸟狂叫。
比我看高子昂写的那些表达青春情绪的文字还要来得惊心动魄。
“这么骚?!我不信。脱裤子看看?!”岩刚嘴角露出了一丝淫荡的笑容。涂当依感觉事态不对,准备伸出手,再重演我的戏码,把岩刚往外推。可是没等涂当依行动,岩刚却抢先一步,用力地把高子昂的篮球短裤给拽下来。那一瞬,围着我们三个人的男生们一下子退开。
高子昂弯下腰,准备穿上自己的裤子,可是岩刚却忽而踩住了卡在高子昂脚踝附近的裤子。高子昂越是拉,岩刚就踩得越用力。
明诚用力地扳直了高子昂的身体,让他正面地、赤裸地面对着那些爱好议论、爱好framework的贪婪人。两个人站在高子昂的一左一右,脸上露出了一副victor才有的神情。我看了看高子昂——满脸死灰,眼神里透露出了绝望和死亡的还有羞耻的情绪。渐渐,高子昂那双死灰的双眼里不停地冒出滚烫的泪水。
我想,涂当依可能也是傻掉了,她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对着岩刚大叫:“李岩刚你这个人渣!”
我们身后满满的都是重重叠叠的人影,他们锐利的目光就像是那一盏盏相机里的镁光灯一样刺眼,配合着猛烈的阳光,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像是那次看见老太太涂墙壁的时候的那种酸痛,甚至更为强烈。
人群之中响起了哄闹的声响——细碎的议论、轻浮的大笑。还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似乎要是把我们几个话题人物身上所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给搜刮出,满足他们病态的好奇心。
高子昂惊得灵魂出窍,甚至忘记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干什么
甚至,我感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羞辱——我瞥见了从人群之中冒出来的、冰冷的长枪短炮。快门一下下被摁下,“咔擦咔擦”的声音连绵不绝。高子昂才忽而间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裆部。
我和涂当依也意识到了什么。涂当依站在了高子昂面前,挡住他。我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挡在了高子昂的裆部。在我凑近高子昂的身体时,我感觉到他在无声地哭泣着。已经是极端的绝望了,可是他却只能抑声而泣。
到底是常年受到的冷嘲热讽和欺凌,不仅磨去了他独有的棱角和花纹,还剥夺了他痛哭的权利。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抛开这个死板的framework啊!
04.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在科育见过高子昂了。有人说高子昂自杀了;有人说高子昂退学了准备读职中;有人说高子昂休学去旅游了;有人说高子昂去看心理医生去了;有人说高子昂离开这个城市了……
众说纷纭。我也不知道谁真谁假。但我知道,高子昂终于逃离了这个极度崇尚framework的地方,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当依还是像以前那样,只不过,她现在变得更加特立独行了。涂当依呢,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她有诗和远方。
我也要离开科育了。我妈妈神经衰弱更严重了。爸爸说,只能够带她去北京治疗了。于是我就跟着父母北上了。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畅——离开那个浑浊的地方,终究是好的。
当依留言: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非常非常地想你。自从你和子昂走了以后,我真的就成了一个独行侠了。说来还是有点孤独呢……你知道么?李岩刚和对面学校的人抢篮球场地的时候跟他们的人打起来了。李岩刚倒是有能耐,把他们那里的一个男生打成重伤,还有他对子昂的羞辱事件,在整个城里都出名了。现在学校压力很大,只能够开除李岩刚了……祝你在北京能够遇见一群个性鲜明、包容开放的好小伙伴啦!”
我趴在书桌上,写道:
“子昂,无论你到了哪里,你都要记得:我和当依一直都会陪在你的心里的。别跟过去过不去了。他们爱活在framework里,并且用他们的framework思维禁锢我们,认为男生就应该是什么什么样、女生就应该是什么什么样。他们用刻板的思维束缚着自己,自以为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就可以给自己标榜为‘正常人’,真是太无知了。你知道么?他们的想法,就像是认为真正的成功只能是‘金钱、名声、权力和美女共存’一样无趣和狭隘。他们死后也就只配做一只天堂和地狱都不收留的孤魂野鬼啦……”
夜夜夜夜。我看见,头顶那穹顶,有两颗星星在对我笑,笑得多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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