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满出嫁的那天早上，恰好遇上阴雨天。

村里有个习俗，初一、十五不可洗衣，否则每逢家中大事便会下雨。小满的娘说，看吧，我说了多少次，不让洗，没人听。

小满不以为然，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扰人心情的事。出嫁的姑娘都会有颇多感慨，她不会，也不哭。

小满出生那天，正值农历四月小满节气，故赐名“小满”。

大概越被人轻视，上天便越是格外恩宠，是为均衡。接亲队伍来时，雨已迅速停下，像是被施了魔法。阴霾逐渐散去，天气出奇的好起来，第一次在七里溪看到这样蓝的天。山路两边树木清新如画，有习习微风吹拂，摇曳的叶子如翠绿的马群，扬起岁月的鬃毛，朝着神圣的上天不停膜拜。

喇叭唢呐热闹喧哗，人群泱泱络绎不绝，似是一条长龙游荡在寂静的山村里。石头、草木、流水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如既往地做着它们自己的事情。

在这里，婚礼的高潮是新娘下轿，男人的高潮是闹洞房，而所谓亲故的高潮则在婚宴上。新娘最盼望的时刻是婚宴开动，不是贪吃，是只有从那一刻开始她才有自己的清净。

自然，小满才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不怀好意的男人没有得逞的可能。她这一双清亮的眸子早已历练出火眼金睛的伶俐劲儿，所以，小满的爹娘认定了她是聪明孩子，不会受人欺辱，也免掉了对她的关注，连婚礼也是。

2

婚后三天回娘家，小满挽着丈夫李申站在娘家门口，等着亲戚们的到来，一一招呼交谈。

“哎呀，小伙不错呀”

“看着是个老实人”

“李申，你可得好好对我们小满”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嘿”

阳光洁净，照在身上明晃晃的，叫人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阳光的脚印。相比村里其他姑娘的回门宴，小满的则显得简陋不少，拨拉掉了那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她不在意这些。满面春光争相而上的不过是些饕餮，无趣。

院里的大锅翻炒着十桌人味蕾的希望，上菜慢了，大家也不急不躁。小满与李申坐在至亲聚集的餐桌旁，看着热闹的人群，大片的云朵，好像这一切都是别人的事，身在其中，但不知为何在其中。

3

山与山的缝隙里，是那些影影绰绰的房舍，也是水墨格局里最常见的布置。石瓦、青岩、红砖，七里溪真是个好地方。

弗罗斯特说：我们总是先去属于土地，然后土地才属于我们。我们活着是如此，死了把自己交还土地也是如此。

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过着日子，也还是不错的吧？小满坐在庭院的凳子上想。

她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聪明的姑娘，爹娘只在外人前这么评价她，似乎是对他们的什么行为做着合理的解释。嫁给李申，是她自己的选择，爹和娘说没人逼她。

4

十八岁那年冬天，小满同村里其他女孩一起结束了厂子里的工作，坐着中巴车在曲曲弯弯的山路里穿行，回家开始相亲。再粗糙的人也会在终身大事上再三考量，同批次的女孩在那一年都没有订婚。村民说，现在的女孩都刁钻得很，不像以前好娶了。

小满没读过太多书，但她是向往自由的。

春节后的日子，小满在大城市帮亲戚一起打理包子店。她一直不善言辞，确切来说是慢热，但却能很快适应这份辛苦的工作。亲戚把她安排到包子店附近搭建的一个简易房子那居住，她也不恼火不害怕。

隔壁的声音总是扰的她无法安睡，锅碗瓢盆的交错声、孩子的哭声、夫妻俩的交谈和吵架......她喜欢安静，反倒在大城市里享受着这种热闹，不清楚为什么。

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刻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小满爱上了同在这家店打工的江子，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铝板墙外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墙内他们喝奶茶、吃零食、看电视，卿卿我我。

小满说，人生漫漫不正是为了有这么一个个短暂的瞬间，一个个深处的日子来充实自己的生命吗？

5

小满突然被安排回家里，亲戚说爹娘唤她一定回去。她早预想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但他之前坐过牢，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那是以前”

“你哪里也别去了”

在这个有河流有山峦有草滩的地方，可以倾听流水的声音，寻觅飞鸟的踪迹，散步也有了清香的去处，小满又很快安静下来了。她不拒绝爹娘为她安排的每一次相亲，但也没有哪一次相亲有新的眉目。

日复一日，小满的爹娘变得格外急躁。

“她以为她有什么本事，这个那个都看不上”

“说看不上人家，我看也没一个看上她的”

“想嫁好的，有她气受！”

小满听得清清楚楚，但也一如既往地沉静。木屋看上去很旧了，西墙有些下沉，远远看着房子有些倾斜。屋顶长着几簇草，被风吹的东歪西倒。嗯，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娘，就他吧，就定他吧”

“你那天不还说看不上人家”

“还挺好的，结婚吧，我想结婚了”

也许，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最适合挖地三尺，将一生最坚实的东西深藏。

在人间 | 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