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天,又是一个冬天的日落时刻。
云霞像个活泼的孩子,从西南角扯到西北角,沸腾了半边天。红的、蓝的、灰的、粉的盈盈绕绕,宛若一幅幅水彩画。哈镇被这幅巨大的云霓画卷包裹着,加上天色的映衬,说它是童话小镇也没人会不认。
哈镇的建筑多以灰色砖墙居多,百户人家就在这种房屋里过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但人是生动的,生活也总归是鲜活的。你听~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水手》的歌声一想起,整个哈镇的人都知道东子又出来了。云霓变得黯淡了,鲜亮的颜色褪去了多半,深色占据了更大的篇幅,夜晚要到了。
东子是个傻子,但不是天生的。听大人说,两年前的深秋,东子家的房屋不知怎么就倒塌了,房子塌下时他的父亲被压在了废墟中,再也没能睁开眼睛。东子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那件事情之后他的精神便开始变得异常。
不到事故发生的那天,人们永远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崩溃。东子也一样吧,但他的悲哀比崩溃更让人心痛,他疯了,是真的疯了。
小镇虽小,但从来藏不住秘密,东子的事在左邻右舍的口口相传中迅速发酵,妇孺皆知。
他拿起菜刀见人就砍,他不认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苏三不知道是谁拿下他的菜刀的,那该是多危险的事情,可后来也无人提及。那阵子他被经常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双手失去自由,可除了他的母亲,依然没人敢靠近他。
那他怎么睡觉呢?他从什么时候被解绑的?他怎么又不砍人了呢?为什么开始唱歌了呢?为什么只唱《水手》呢?苏三想不明白,也没人为她解答。
东子的歌声同孩子们的嬉笑声交糅在一起,就是大人眼里最直接的放学闹铃——东子随时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但除了小孩儿,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他大致是落寞的。后来只要孩子们放学回家他一定出来开嗓,他享受这种前拥后簇。苏三说,他一点也不傻。
冬天的夜说来就来,苏三很久没能躺在玻璃房中睡上一觉,月光铺在她的脸上,原有的倦意被一扫而光。能数着星星沐浴着月光入眠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借着夜空的光芒,大地是芒果色的。苏三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侧卧着看枕头上的漂亮光影,那是月亮替她拍的照、赠与她的礼物。
“我真好看,那就早点入睡吧”
如果思绪能受人控制,恐怕东子也不再是东子。苏三睡不着,她没有烦恼,但脑子里全是东子的歌声和他可怜的笑声。
他会有烦恼吗?
他也失眠吗?
他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他会知道自己疯了吗?
好奇心像一根巨大的绳索,牢牢地套着苏三。她躺在床上望着月光,月晕一直在动,忽而变作坍塌的房屋,细看又像是被摧毁的大树。她望着望着便失去了意识......
“苏三,你还吃不吃饭了!”
苏三睁开眼睛,阳光把墙壁照得一派雪亮,她总觉得有哪里更明媚了,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意识里微妙的跳动,催促着她迅速起身。
“妈,今儿阳光真好啊,可不像冬天呐”
“可不,东子也算是有福气,今儿娶媳妇儿,老天爷怪给面子嘞~”
婚宴上,奇怪的是,没有人像往常在婚宴上指三道四,挑东捡西。也没有人舍得把不称心的饭菜挑出来扔掉,人们欢笑,将满桌热腾腾的祝福消化掉。
据说,东子的媳妇也不那么正常。少女时期的她帮姐姐照看孩子,一个不留神孩子从楼上跌落。她善良入骨的柔软,哪里禁得住死神的贪婪。
日后,苏三见过她几次,可丝毫未察觉到她哪里不正常,甚至有些喜欢她。因为她会在编草帽时唱“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而后带着少女的羞涩,用清澈的眼神望着苏三,“可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偷偷唱给你听”。也会在偶然路过苏三的家时,进来跟她坐一坐,讲讲焦裕禄的故事,“他是我的老乡......”
她很特别,对于苏三来说。
婚后的东子似乎变了个人,人们再也听不到走街串巷的歌唱声、也鲜有人再讨论起他的病情。哈镇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刺穿寂静的也不过是偶尔声声鸟鸣。
饭桌旁写字的小孩儿忽然问起,“东子不爱唱歌了吗?”,母亲的回答总令人不满,“快写你的作业!”
苏三时常觉得自己是小镇的守望者,在春风冬雨中,沉默的感知着一切。
她常常想起一些人,没有牵挂那么黏,没有想念那么热,只有稀薄地想起。她怀念他们,因为他们就像故乡窗外的那些草木,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却足以拯救她小小的无助。
东子的媳妇习惯了找苏三说两句在他人面前不说的话,比如她上学时的笑料,她喜欢动物的羽毛,她刚结婚时每天都看《小李飞刀》......
人们说苏三真胆大,哪怕跟东子的媳妇儿一起,也能笑里生花。
在人间 | 疯子夫妻与苏三
我喜欢你爱说话,像时光一样珍贵。风吹过日历,像你的生气。
——周公度《夜行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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