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

她正站在问诊室里，神经内科。对面的帘子隐隐约约，大大的办公桌旁似乎坐着一个医生，背对她在做些什么。

"你怎么了？"是个女医生，声音冷冷的。

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可能患了行为障碍症。我最近，最近心里总觉得做什么都做不好，结果现在走路也不对劲了，嗯…就是不协调了，走路摇摇摆摆的，也总不听使唤。"

"你走走看。"

她更怕了。门诊室的窗帘是合着的，屋子里空空旷旷的，光线也不好，她又看不清医生，惶惶的，身体有点冷。

她想离开这里，可是更想让自己好起来。她想走几步，想拉开面前的帘子，可是身体又不听使唤了，她于是不动。

"你很害怕？"对面似乎轻笑了一声。

"别怕，我教你个办法。"说完这句话，对面似乎站了起来。

没有风，面前的帘子呼啦啦撤开了，她的视野终于清晰了。目之所及，三面靠墙是一摞一摞的高高的白色的卫生柜，里面…是文件么？女医生已经站起来，身材瘦削，短发，正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半边面容姣好，另外半边……像是被利器整整齐齐的划开很多次，有的时间久了结着黑黑的伤痂，有的还是新伤，面皮绽开，翻着肉色，有殷红的液体汩汩冒出来，那只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了，只有残破的嘴角，泛着冷冷的残酷的笑意。白大褂很旧，似乎还有些黑色的大片的污迹，是……什么呢？

她吓坏了。脑子里面铮地一下，仿佛终于印证了什么不好的猜想。她好像突然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松了口气，转而毫不迟疑地，直直向门口跑去。

女医生“咯咯”笑了。依旧不在意地盯着她。

她停下了脚步。因为，门……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过，窗户好像也不见了，整个房间是个大大的铁皮盒子，不知从哪里投下惨白的光，但光线越发暗淡了，四周的幔子帘子又开始飘动了。她怕极了，可是却喊不出声。三面墙边的那些柜子嗡嗡的震动起来，她看不清，但似是有液体沿着一个接一个的柜子、墙面汇集到地板上。没有声音。

“我教你个办法吧！”女医生的声音粗哑，由远及近，她在走近我么？

“给你把刀子，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了，感觉难受了，就轻轻轻轻地在脸上划开一道，很舒服的，不信你看……”，女医生血肉模糊的半边侧脸忽地在面前放大。她感觉手里被塞了一把黏腻的水果刀。“快，快试试看，像我一样，快试试”，女医生的声音像是咒语在耳旁打转。

她觉得恐怖极了，好像心跳突然停止了。她想躲开，却只觉得手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不情不愿地抬了起来。忽然，她心一横，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攥紧了水果刀，默念着“心脏在左边，心脏在左边……”，向着那女人的左心房直直送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捅伤了那人，可是，没有意料中的尖叫。

“咯咯”，又是粗哑的笑声，“傻孩子，你杀不死我的。”女医生忽地扯开衣服，有光线适时的洒下来。

透着白兮兮的光，她看向那女人的心脏处。一把水果刀孤零零的插着。可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填着一个黑黑的，皱巴巴的，鼓动着的东西，间或有粘稠的液体流出来。是啊，没用的，那不是血液，那人……大抵也不是人类。

她慌了，只眼睛紧紧盯着那女医生，看着那女人一脸惨笑着把匕首重又递过来，“来，试试，不痛。”

怎么办，怎么办……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大抵人恐惧到了极点，是喊不出声音的。

她死死盯着女医生的脸。蓦地，心狠狠的颤了一下：那女人，那半边完好的脸，为什么和自己那么像？

她迟钝了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她没有迟疑就接受了一个可怕的设定。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在死命地攀着水里的浮木，只要能撑下去，多么可怕的假设，她都愿意相信，她需要一试。

“我可以划开自己的脸”，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偌大的铁皮盒子里面盘桓着打着转不愿消散，“不过你要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其他位置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你是把自己的身体划开了吗？”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出那么一丁点的好奇，从而迷惑那女人，掩藏自己在巨大的恐惧下对可怕真相的一些猜测。

“咯咯……你还真是可爱。”女医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刺啦……刺耳的声音，女医生把白大褂扯了下来。那还是女人的胴体吗？那斑驳模糊的伤痕，连缀着血与肉、裸露在空气里的骨骼，大抵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只是新伤旧伤交错着，还有大片的干涸的黑色血迹。

她不再说话了。她太了解自己，不需要仔细探查什么，她知道，那女人，真的是自己。

她有些茫然了。可对面却突然不耐烦了，“快啊，你说的哦，拿着刀子，快些做！”

她抬头盯着那缓缓靠近的恶狠狠嘴脸的女人，露出似哭似笑的苦相。要怎么办呢？她是我心里的恶魔吧，每个人都有恶魔呢，可是……可是我杀不死她，怎么办呢？

她的身体又不听使唤了，只觉得两只脚好像扎根在地上了。可是大脑转的飞快，她想起了另一个场景：

昏昏暗暗的魔法教室，黑魔法防御课老师狼人卢平在和同学们讲一种变身怪，博格特。卢平把那怪物放在柜子里，只要打开柜子，博格特就会在出来的一瞬间，变成你心底最可怕的东西。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打败他：去想、去想你生命中所有最快乐的事情，去想一个最可笑的人物形象，大声地念咒语：“Ridiculous！”，强迫面前的博格特变成那个可笑的样子，然后用最大声的笑声去嘲笑他。

哈利波特面对的是摄魂怪，他是……怎么打败它的呢？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事情么？

那女医生是我心里的魔鬼吧，它一定也是可以变化的，所以我才杀不死它。它也就是……博格特吗？

她定了定神，只觉得心里突然多了几分胆气。双手再度抬起水果刀，像极了哈利拿起魔杖面对摄魂怪的样子。

对面似是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继而又不耐地挪动过来，踏着血迹的脚步声，嗒嗒，嗒嗒。

“Ridiculous！”她紧盯着对面，突然地喊了出来。脑海里最先纠结了几秒，继而浮现出一个小丑的形象。

那女人晃了晃神，忽地变化了形状，成了只橘色圆鼻子的小丑。可小丑却转而狞笑了起来，半边脑袋耷拉着，手长出来尖尖红红的指甲仍是走了过来。

她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用？是不是，小丑这个样子不够可笑？

“Ridiculous！”这次，那小丑变成了戴着宽边大檐帽插着羽毛头饰的玛丽莲梦露，只是那高跟鞋却是血红色的，咔嗒咔嗒，脖颈转动，那双眼睛已经惨兮兮地盯着她。

“Ridiculous！”玛丽莲梦露消失了，突兀的，出现了一只唐老鸭，黄橙橙的毛色，宽宽扁扁的鸭喙，马里奥的标准工装，大的不合比例的鞋子。这一次……大概……未待她长舒一口气，那鸭子忽地嘎嘎了一声，眼睛眨了眨成了血红色，面部表情突然狰狞了起来。

还不可以么？还有什么，是足够有趣的呢？她无力了，只觉得支撑自己的一股气就要泄了去。我的记忆里，还有什么，是无比开心的事情呢？

突然地，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还没等细想，面前的景象又变化了。

那鸭子消失了，半空中出现了一幅水墨图。水墨画上是……她呆愣住了。是杜甫，是被网络上恶搞的教材上的杜甫画像！那年过半百的老头戴着巫师帽，脚下骑着一只大扫把，正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中。

“哈哈哈，哈哈哈！”她这下没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那扮作杜甫的老头更觉得不适了，一会抬手摸摸巫师帽，一会琢磨着怎么从半空中的扫把上下来……忙活了一会，终于惨叫一声，“叭”的一下消失不见。

这时，突然越来越多的光线过来，铁皮盒子突然就消失了，她站在一片青青的草地上，抬头是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她突然觉得，一切坏的事情都消失了，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