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惊为天人。她一定是天界犯了错的仙女,被贬人间,要来经受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作为一个人,更作为一个女人所要经受的苦痛。并且这个苦痛不能说出来,也不能抛开去。
那一天她是随着他的第三任丈夫来买礼品的。她沉静的随在他的身后,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半高跟凉鞋,白玉般的脸庞。没有少女的青涩,没有村妇的市侩,有的只是少妇的温婉,她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丈夫说,买一件纯奶,再买一件点心行不行?这是去她的姨家呢。她顺从的笑着说:“行。”丈夫又说了几句,她都没有表示一点的异议。她的丈夫看起来应该比她大十来岁。是那种方脸膛,浓眉毛,眼神坚定的硬汉子类型。
他曾经娶过妻子,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前妻死了有三个月了,他前妻是在生第三个孩子时死的。准确点儿说是生第四个孩子。那时农村生孩子都在家里,找个接生婆就生。他妻子三十五岁,属高龄产妇,结果大出血来不及送医院,人就不行了。
要说起来这个男人也是不幸的,他和他的前妻有两个儿子,在那个生育紧张的年代。传宗接代的思想观念很严重的时代,在人丁兴旺上他的前妻确实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而不幸的是,大儿子在十岁的时候玩耍爬上了高速的铁路给火车撞死了。这怎么能行呢?趁着现在还能生,必须得再生一个,给二孩做个伴,成长期间以防万一。
当时二儿子已六岁。他们觉得孩子没有个玩伴。他们也有这个能力,就取出了节育环,又生了第三个孩子。大概是做父母的犯有什么错?上天要惩罚她们吧。
那年当母亲的领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随着善男信女们上山烧香磕头。她们都说这是跑功。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不幸就发生了。公共汽车停在大路的右侧,她需要等汽车开走后,过到大路的对面去。她的三儿子,其实也可说是她的老二,因为老大死了之后,老二变成了老大,这个老三就成了老二,小孩子一下子冲出了车门,下去就往对面跑。从北向南行驶的一辆汽车,一下子把孩子撞飞了。大人从公交车上下来了,孩子没了。开汽车的人赔了她几万块钱,可是钱有什么用呢?
他们更是觉得生命无常,把钱交了超生罚款,又接通了输卵管,要再生第四个孩子。就在孩子出生之时,妻子大出血,又丢了性命,留下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让一个男人照顾一个不满月的婴儿,真是难为他了,他急需找一个女人,来照顾婴儿,打理这个家。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 经人介绍认识了这位美丽而温婉的女人。
女人不能生育,她已经有了两次婚姻。都以不能生育孩子而告终。而现在这男人正是看上了她这一点,同时他也看中了她的美貌年轻。两人各需所取。
女人分外珍惜这又一次组成的家庭,对待孩子如自己所出。孩子在她的手里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拍手了,会亲亲妈妈了,她细心呵护这可爱幼儿。一把屎一把尿的,虽然累,虽然脏,可她的心很满足。她把自己的将来托付给了这个家庭,把自己当成家庭的一员,当自己老了的时候,也会老有所依。
也许是母性的复苏,也许是上天的眷顾,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并且要附加给她一辈子的痛苦。即便是这样,她也愿意。
女人把前妻留下的孩子养到两岁的时候,无意间她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是惊喜,自己还能怀孕,还能生孩子。她终于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可是她想到之前丈夫说过的话,她不敢把她怀孕了这一件事告诉他的丈夫。她怕丈夫不让她要这个孩子。也怕婆家的人一起来对付她,“怎么能怀孕呢?怎么能有孩子呢?要是知道她会生孩子,我们家还不娶她进门呢。”这些话,他的娣妹肯定是随囗就出来了。
他男人肯定会让她去堕胎,女人这样想,怎么能去呢?她起先不能够有自己的孩子,她受了多少的委屈,身体上的和心灵上的苦处,又有谁可以理解呢?现在她终于怀了孩子,她可以向世人证明,她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女人了。她必须要刻意隐瞒一段时间才行。
到了四个月的时候,终于隐藏不住了,那一次男人打了她,下了狠手,照着她的肚子上狠狠的踹。她用胳膊护住肚子,在地上滚了几滚,疯了一样的跑到了大街上。她的胳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这下村里邻居们都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 , 舆论的方向导向了她的这一边。大家都说,人家起先不能怀孕,这次好不容易怀孕了,让人家打掉,这都好几个月了,这是人干的事吗?你有两个儿子了,怕再生一个儿子,这压力太大了,可你有为你老婆想过没有,她怀孕多不容易!
这件事终于过去了,孩子好好的生长在妈妈的肚子里,可是事情却延伸许多的无奈和心酸。
她没有像别的孕妇一样。今天做这个检查,明天做那个检查,今天吃这个好吃的,明天吃那个好吃的。甚至连一般的检查都不去做,男人没给过她好脸色,他们家人也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老天实在是不公平啊。女人想到,迟到了的孩子,你终于来了,可他们却不许她要。为了孩子,她牺牲了两次婚姻,体无完肤的,没有做人的尊严。
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同一个村的男孩,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她也过了两年的安稳幸福的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光不时的扫过她平平的小腹。丈夫是家中的独子。这媳妇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对老人家来说可真是个事儿。老人带着儿子和媳妇去求医问药,最后说媳妇儿是不能生育的石女,这无疑是对一个女人判了死刑,她的婚姻也走到了末路。
她又回到了母亲的家里。可是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呢?母亲整天唉声叹气的。哥哥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嫂子话里话外的,怎么听着就不入耳。又有媒人来说媒的时候,她嫁到了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庄,年纪倒也相当,离过婚,没有孩子。
她不知道她又嫁的男人是个赌徒。赌输了20万块钱,在那时那是个天文数字。所以原来的妻子和他离了婚。她不知道底细,他的公公和婆婆有三个女儿,就这一个儿子,娇生惯养的,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公婆种了许多亩的地,承包别人的,收获了就帮儿子还债。他们都是二婚,也没花多少钱。
女人在这个家里生活了有两年的时间,最终对丈夫失望了,而他们家也对女人失望了,因为女人没有怀孕。
当一个女人离了两次婚,不管什么样的理由,社会舆论的矛头都指向了女人。那时候不像现在,做一个单身女人挺好的。那时候女人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女人背黑锅的多,说起来是她都嫁了好几家了。
女人在这一家的时候终于怀孕了,可是在这个家庭却不需要她生孩子。即使又一次卑微的生活在这个家庭里,她依然坚定的要生下这个孩子。
在生孩子的时候,丈夫没有在家,是那个大孩子去叫的他,小姑子家盖房子呢,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生了孩子,累的死去一般。是她的喊声惊动了隔壁的一位老婆婆。不然他们母子两个不一定哪一个要去见阎王,或许孩子和母亲他们都舍不得彼此,一起去阎王那儿报道也说不定。
孩子你不知道你生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可是皮包骨头,抬头一脸的皱折,像一个浅粉色的小老头儿。吃了一个月的奶下来,你舒展了眉头,那鼻子,那嘴巴,那眼睛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妈妈。孩子,你长大后一定是个美男子,你会笑了,会跑了,会拉着手走步了。会奶声奶气的喊妈妈了,每次我高兴的荅应着,我们母子额头抵着额头。想到这里的时候,女人嘴角带着笑意,眼里泛有泪光。
秋天到了,收获的季节到了,院子里堆满了带裤儿的玉米棒子。当她在院子里忙着掰玉米的时候,孩子就在院子里玩耍,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两岁的孩子不见了,哪里去了?在屋里玩儿吗?她跑到屋里没有看见,他不可能出去了,院门是给拦上的。
她呼唤着,“豆豆,豆豆”,又一次进屋,大立柜里,床底下,发现躺在床下的孩子不动了,是睡着了吧。她把孩子抱了出来,觉得不对劲,孩子嘴角有粘液,一拭之下,竟没有气息了。孩子手里还握着一粒红红的花生米。她抱起她的豆豆一路狂奔至大街卫生所,口里喊着“快救救我的孩子”。然后她一下子瘫在地上。当医生看过了孩子的情况后说,“不行了”,她一下子昏迷过去。
“豆豆,豆豆”前面是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如同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在这雾气弥漫的荒野中,无目的的奔跑着,寻找着。
当她悠悠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丈夫就站在哪儿搓着手。卫生室里的医生也站在床前,“终于醒来了”医生说道。从此以后她看见別人的小孩子就会“豆豆,豆豆”的叫着。把孩子们叫的都离她远远的。
一次有一个来村子里走亲戚的孩子,五六岁的样子。不知道怕她,被她抱住了,她狠命的亲孩子。 然后又把孩子扔到地上。人家的父母自然找他丈夫说事。
此后在这个大街上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美丽而凄惶的女人。有人说她被丈夫关在西屋,也有人说在堂屋的西头小套间,门上有铁将军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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