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姑婆生日——最是好心人

我小时候体弱，经常生病，每次不好，妈妈就带我到村里的唐医生那里，我先熟练地吐出舌头，再伸出手，让医生为我切一切脉，有时候医生耳朵上也挂个仪器，拿个小铜片，在我心口上听一听，然后医生就会对症说出需要拿药还是打针。我的病都是唐医生治好的，而唐医生几乎不收我妈妈的钱。

妈妈去打工后，跟着外婆，就算我们三姐弟没病，每场当场，每年过年，我们都要去唐医生那里逛一逛，因为唐医生是我的幺姑公，我喊唐姑公。

唐姑公是我们大队最有名的医生，即使偶有后起之秀，医术和人品终不及我的姑公。唐姑公总是笑呵呵的，说话不慌不忙，待人亲切。都说黄金有价药无价，姑公家自然算是富裕家庭。因为会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姑公又兼任大队的会计，地位更加不一样。

在那样一个年代，有这样一位姑公，自然是了不得。更加了不得的是姑公的与人为善，菩萨心肠。外婆之所以每场都让我们三姐弟去姑公的诊所喊唐姑公，就是知道但凡我们去，定不会空手而返，姑公总会一人给我们一元，或者两元。转手又被外婆骗去。都是一个村住着，每个人什么秉性大抵心里都有杆称的，姑公知道我们作何来，也知道他给我们的钱最终会流向哪里，但只要三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出现在诊所，姑公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无动于衷，桌子上有什么零食也往我们包包里揣点，那是姑公的悲悯之心。我很多年后才明白。

唐姑公神医妙手，救死扶伤了一辈子，老天爷却偏偏不开眼，让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大女儿儿时摔断了腿，耽误了医治的最好时机，早早地瘸了，到了婚嫁年龄，唐姑公就近择婿，表姨有过短暂的婚姻生活，拼死生下一女，没多久就病逝了。

后不久，唐姑公的一儿一女都在成都发了家，姑公便不再做家乡的医生，在成都做那慈爱的父亲，慈祥的爷爷。

姑公一生救人无数，却在六十出头刚好可以退休享福的年纪一个倒地，再也不起。老天爷有时候就跟瞎了一样，让好人不得长命，却教那祸害活了千年。你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神明，我便不信这神明。

假若要从万分的痛楚里找到一丝安慰的话，那就是唐姑公的死毫无征兆，也毫无痛苦。他撒手便是人寰，来不及回望，来不及驻足，来不及留恋。

我很难相信这是上天有意让他远离人世疾苦，助他超脱，但也再难找到更好的安慰。唐姑公一定是换一种方式荫妻佑子，守护家人了。

这几年表叔的生意越做越大，表姨的家业越挣越多。姐弟俩一起孝顺幺姑婆，还养大了大表姨留下的女儿，供女儿上了大学。

我常常跟江山说：幺姑婆是很好的人，可惜唐姑公去世得早，他也是菩萨心肠的好人，你没见到。

江山来这个家也十年了，他说：不用你讲，我也能知道。幺姑婆总是脸上笑嘻嘻的，见谁夸谁，表叔和表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都是满脸笑容，谦卑有礼，不像有的暴发富，一脸要不完的样子。

是的，我的幺姑婆总是脸上笑嘻嘻的，都说七大姑八大婆在一起就没好事，老了闲来无事就爱嚼动舌根，但在我幺姑婆身上，从来就没有发生。她出门在外，除了夸我们，就是夸自己的儿媳妇：

“有一句说一句，你们都要像我杨德慧学习，那么多年，硬是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还莫说吵架这些了。”幺姑婆笑嘻嘻地说。

都说世人皆有婆媳矛盾，世间事在幺姑婆的身上也有了另外。杨姨即使一顿饭用八口锅，幺姑婆也从不多嘴一句。幺姑婆即使对管教孙子这件事上束手无策，杨姨也从不埋怨半分。

我有时也搞不清，这世上到底是先有好婆婆，还是先有好儿媳？还是说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需要双向奔赴，好婆婆和好儿媳缺一不可……

大姑婆的儿子是我们家的经济之最，幺姑婆的儿子又是我们家的为人之最，幺姑婆家上下三代，没有一个不与人为善的。我爱这一大家亲人。

能想到那么多，是因为今天是幺姑婆75岁的生日，在老家，今天也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昨日星期天，表叔和表姨已经提前请一大家人聚过了。我在昨日的宴席上，更加肯定了上面所说的这些。

妈妈说，我是幺姑婆接生的，唐姑公剪的脐带。我总能看到这世间的善，也许正是因为，三十年前，一对最善良朴素的的夫妻，心怀悲悯之心，迎接我来到这美丽的人间。

幺姑婆 幺姑婆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