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日随想:槐夏的云海
在得知舅父过身的消息时,桃良已过去将近两个时令,有如平行线上突兀的拐点,击中毫无防备的泪腺。在那个桃良之月,我曾在是否去探望舅父之间犹豫不定,如今却成为遗憾。
想必母亲一定比我先知道这个消息,而远在广州,我却不能给她一个有力量的拥抱,我甚至如此畏缩不敢给她拨去电话,生怕刺激她仅余的软肋。
我的母亲从此没有兄长了,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称之为兄长的人为她所挂念。我的妈妈没有哥哥了,这是我心痛的事,而我,也将永远失去了慈爱的舅父。
那日槐夏,空中云海圣洁晴朗,它们层层翻涌,追赶着开往邕城的列车。
列车高速行驶,一丛云海紧追不舍。我一时恍惚,觉得那是舅父在看。从孩提到花信,看着我成长,看着我变执拗,也看着我变柔软。如今,他走不动了,而我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就像那一丛云海慢慢地往后褪去,笨重地再也追不上疾行的列车。
云海浮沉,如同人的仓惶一生,开始镶着银白,在风中轻盈流动,如舞象之年走马观花,到饮酒高歌而知非,再到老时,步履蹒跚,云海不再闪亮,沉重如墨染。
而我,须将穷极无数光阴,来化解心中抱憾和未达成的心愿,化解舅父闭眼之前也曾等待过我的那份期望。
图片 | 不舍花房02 盖世英雄——节选自郑雨的《明月书》:与父亲的日常小事
时令夏至已至,灿灿日头爬入清散寻常的日子,折成条状光线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投在书桌,投在镶着旧照片的相框,投在故人布满沧桑的脸上——大人的双手搭在小女孩肩头,他挺拔地站立于身后,目光柔软慈祥,却如英雄般伟岸。
他在身后,二十年如一日。从古到今的传统文化拈来一二,全都倾注于女孩身上;终日里一支钢笔在纸上悠悠写着:勤以修身,俭以养德。合家幸福,平安勿念。
自后方知,汉有诸葛亮《诫子书》:夫君子之行,勤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而“合家幸福,平安勿念。”,则是他与家妹通信所用——兄嫂康健依常,望平安勿念。祝你合家幸福,如意吉祥。
他在身后,付出了一生。六十岁时他头发乌黑,腰杆挺拔,纵然承受着生活的苦难。八十岁时他的腰杆依旧挺拔,只是岁月为他增添了许多白发,接受了岁月排山倒海的磨难,依然达观地面对生活。
村庄里的春夏秋冬与各个时序里阴晴的总和,仿若一场人间烟火,织起人生的繁花似锦。他终其一生普通清贫,唯独做女孩一人的盖世英雄,织起她漫长岁月里的姹紫嫣红。
图片 | 不舍花房03 故乡的炊烟(外一篇)节选
近两年我常因母亲无数次把女大当嫁挂在嘴边而对她疾言厉色。她所冀望的是,有人陪伴儿女终老,而我始终认为,独身一人同样能把生活过得明白。我懂得她爱的出发点,但在那一刻依然止不住露出深深的反感。
也因工作的缘故,与母亲冷战多次。我认为,如我健在一日,必当承欢母亲膝下,尽我所能及所有照顾她。而她却觉得我个性散漫,也无安定的工作,更别提人生规划。在母亲眼中,有稳定的工作,所谓大事情上按部就班,才合乎世俗的进程。
后来,我以坚定的口气呵止她:此后不可再提婚姻和工作的问题,我们之间,可以更多地聊聊家常和情感。一如当年我要读大学的坚定口气,双眼冒着抵抗的火焰。
从那以后,母亲不再舒展着容颜与我闲聊那些我介意的事,甚至连小心翼翼的试探都不再有过。所有的欲言又止,她皆用沉默来替代。
一个落日时分,我家那个小镇上每家每户的烟囱都有袅袅的炊烟升起,似乎夹杂其中的还有缕缕馨香,在初夏烦闷而冗长的黄昏里,让人心中莫名增添些许宁静。
通常这样的日子——我回家看看的日子,母亲正在暮日的余晖里搅着糯米粉糊,准备给我下一碗农家的清水汤圆。我踏上门前的石阶,大声地叫一声妈——母亲闻声应着,手中的动作不由加快,生怕我赶不及吃上这碗汤圆似的。
可她转而继续沉默,让我无法习惯。一直以来,尽管她有身体上的缺陷,但在我印象中,她却比正常人更加能干。我曾一度以为,她总能很好地照顾自己,也能很开心幸福地过生活。只是我在发出强硬的语气时,却忘记了她也曾是一个被我的父亲和她的兄长深深疼爱着的女孩。
夜幕降临之际,炊烟开始升腾,我知道那是来自故乡的静谧与温暖。强硬之中一定隐藏伤害,练习柔软才是人生重要的课题。守护亲情,不过是学会珍惜爱,珍惜陪伴与前行的意义。
图片 | 不舍花房古有香山居士写下:天长地久有时尽,夏日情长无绝期。素词尺余,悱恻缠绵。今亦用天长地久寄寓爱情,寄寓伉俪情深,恩爱长久。
可我偏认为,天长地久本身就是一美好的词,它在日月之外,非情爱独专。这个世间所有美好的我们渴望的情意,都在天长地久,一如当下我们已经拥有了的和正在努力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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