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青丝成雪

每晚镜前端坐，拿起梳子梳理头发，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在乌发丛中寻找——我知道那儿有一根白发，不长；它就藏在里面。就像故意跟我捉迷藏似的，极少露面，却又偶尔在不经意之间，清清楚楚兀立在黑发之中。

别躲！该来的总会来。我也没打算将你拔除。

不过关于头发，倒是有好几件想来有趣的往事。

1｜你的头发是爸爸给你的

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说：“二妹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你看姐姐，头上的头发太少了。你们的爸爸头发好，我的头发就比较少。所以呀！姐姐的头发是妈妈给的；二妹的头发是爸爸给的。爸爸真是大方，给你一头乌黑发亮又浓密的头发。”

然后微笑着，抚弄一下我的头发，摸摸我的小脸。

姐姐就会撅着嘴嘟哝道：“妈妈你真小气！给我的头发都比给妹妹的少了很多。”

上小学的时候，一天早上听见姐姐在房间里咯咯咯咯地笑。跑过去一看，她自己给自己编了两个小辫子，因为头发太少了，所以编到发梢就越来越细，她看见镜子里那两条小辫儿，自己就笑到肚子痛——“你看，像不像使牛条（小时候农村催赶耕牛用的一种由粗到细的竹鞭子）？”

——大大的脑袋，细细长长的辫子，的确很怪异。我们都一起大笑起来。

2｜爸爸的剪刀

小时候的头发，都是爸爸承包的。

爸爸喜欢给妈妈剪头发，也喜欢给我们剪头发。

一律齐耳短发学生头。

小时候不懂得美呀好看呀，只觉得爸爸夸我们真乖真听话，都很开心地让他剪。

后来上了初中，不怎么愿意了。让他再给自己剪个妈妈一样的齐耳短发，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可是，看着爸爸严厉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剪。

可到了初三，眼看天气热起来，爱美的女孩儿寻思着可以穿着裙子，再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垂在双肩，想着都美美的，可以在同伴面前漂漂亮亮的，多好啊。可是，爸爸也在说剪头发的事了。天热了，爸爸对头发的关注也会多起来——他总是说：

“读书那么紧张，天天还要弄你那个头发，太麻烦了。剪短，利利索索的，多好！”

可我想要自己的长发。也不想因为头发被他剪成那样，遭遇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可担心的事情总是会到来。

返校的那天上午，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妈妈的剪刀，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的长发不保了。我本能地反抗，跟他说我不要剪，我的头发一点都不麻烦我，我不会因为头发耽搁学习的。可他沉着脸听不进去，就是要剪。

拗不过他。

那就剪吧。

头发剪下来了。

我捧着刚剪下来的头发，默默流泪，不说一句话。

这下轮到爸爸说话都结结巴巴了——“你哭什么啊？我是真的觉得你头发那么长，马上又要考试太麻烦。唉！别哭了！你这么在乎吗？它会长起来的啊！”

从此再也不敢动我的头发了。

其实，我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一个小姑娘不愿意再当一个听话的乖孩子的开始。一直以来“乖孩子”这顶桂冠的分量，太重了。为了这顶桂冠，连自己心爱的东西，都无力保住，必须舍弃。

我想要学着做我自己，哪怕会头破血流，那是我该走的路。

爸爸，你要学会放手，从学会放掉我的头发开始。人生何尝不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过程。父母孩子都一样。

大人们总是想为自己的孩子铺平一条阳光大道，可惜，那是你的，不是他的。

3｜我妈妈是仙女

儿子诞生了。

这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小人儿，完完全全俘虏了我的心。

六岁的时候，我在家里学电脑，练习键盘学打字。这小家伙自己玩一会儿，又悄悄走到我身后，伸出一根手指，咯咯笑着，乱敲一下我的键盘。我转身看他，他就反背着手，脸上调皮地笑着看我。我停下来，抱着他说：“妈妈跟你说好了，妈妈练习的时候你不能打扰我。这样妈妈就能快点练完了，就可以陪你玩儿好不好？”

等不了一会儿，他就又来了。这次不动键盘了，站在我身后，贴在我背上，嫩嫩的小手顺着我的头发从上往下抚摸，那个时候，我的头发长到齐腰。他摩挲着他妈妈的头发，很自豪地跟她姐姐丹丹说：“姐姐，我的妈妈是仙女。你看她的头发，好美啊！”丹丹也过来，两个小家伙倚靠在我后背，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一边笑一边点头，跟着他说：“是的，你的妈妈是仙女呢，我大大是仙女。”然后两个孩子还会转到我跟前说：“大大，弟弟说他妈妈是仙女。”，“妈妈，姐姐说她大大是仙女。”

两个孩子在我身边嬉闹，他们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有趣故事，然后咯咯咯咯的笑。我心里也跟浸在蜜里似的。一扭头，看见头发掉了几丝，就说：“妈妈的头发好看对吗？好吧！你们看，妈妈的头发掉地上了，你们都觉得好看，那就帮妈妈捡起来吧！”

儿子低头认认真真捡掉落的头发。没捡两根， 他不捡了。我说：“怎么不捡了？”

儿子说：“妈妈，头发长在你头上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可是他掉到地上，怎么觉得看着不舒服呢？”

嘿嘿！甜言蜜语的小家伙，当真也是童言无忌啊！

4｜来，妈妈给你吹头发

头发长的坏处，就是难得吹干。不过，吹头发这件事，到也成了彼此亲近的缘由。

那个时候还在厦门。一次洗完头发，湿漉漉的正拿毛巾掸着水。妈妈看见了，说：“唉呀！你那一大把头发，什么时候才吹得干啊？”爸爸在旁边，说道：“你帮她吹嘛！”

两个人一起走进我房间，妈妈先是拿干毛巾擦干我的头发，然后拿起风筒帮我吹。爸爸就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还一起讲起我读书时候剪头发剪哭了的事情。妈妈的怀抱近在咫尺，妈妈的手又轻柔又温暖，时不时抚过我的脸颊。我一会儿仰着头，一会儿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感受着风筒暖热的气流，感受着妈妈怀抱的体温，沉浸在妈妈的温柔里。就好像回到小时候，妈妈早晨给我们梳头发扎辫子一样，是那么安安心心的幸福。

5｜白发？没了！

就是那根白发。淘气地躲藏在我那些黑发里面那根白发。

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迎着光，兀自挺立着。站在一堆黑发里，毫不遮掩 。我好奇的是它究竟是自己长出来就是白发呢，还是从一根黑发变来的？会不会有天它又自己变回黑发呢？所以我也没理它。只是时不时梳头的时候找找它，不容易找见。

偏偏在一个夏天的家人团聚游玩中，被我家嫂子一眼瞅见了。

“唉！连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一时语塞。说实话，对这一根白头发我没有上心，也从来没认为它是代表着“我也老了”的里程碑。即便是老到满头银发，那又何妨？见过一位八十多岁的中医女教授，满头银发，高贵优雅。白发和衰老，与其害怕和抗拒，不如接受和臣服，和自己和谐相处。

可显然她不是这么想。她的语气是复杂的，里头有哀叹，有不甘，甚至有几分唉唉唉。

一时间僵在那里。

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快步走上前来，凑近我，果断地伸出手，不由分说一下子就揪下了那根白发，托在手里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没了！”

然后抱着我，我们接着说说笑笑，游山玩水。

好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她就这样替我解了围。

有时候一个善意的举动，犹如一把开启你心门的钥匙，你会知道，原来你们之间心灵相通。

6｜所有的青丝都将成雪

它还会原地重生。

我发现它长出来的时候，就是白发，而不是黑发变成的。

那么，满头银发，是不是要等到满头的乌发都零落，才由新的白发从原来的那个位置长出来，取而代之呢？

一生很短，一生也很长。

等所有的烦恼都青丝成雪，不再带有一星尘埃，唯愿你如同今日一样，心地干净眼眸清亮。

即便是青丝成雪，犹记得，这个美好的旅途中，我曾被你，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