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斑鸠已是城市中十分常见的鸟类之一,不管是在小区里还是在野外,就连车辆疾驰而过的路边,都可以见到它们跳跃的身影;甚而一举目,这小家伙就在你家阳台的铁栅栏上向你打招呼呢:“咕咕咕咕,别太辛苦”。看那样子,它们比你我这些“乡二代”更加熟悉和习惯这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它们一点不怕人,高兴时会迈着八字步在人前走来走去。哈,那是一种我是主人我怕谁的感觉哪。好奇的孩子们见到向它们奔过去,直到幼小的身影距其个把米时,它们才张翅飞起;不过也是向前飞一段,如果你往前走上几步又能与它们不期而遇。跟你闹着玩儿呢。
斑鸠是一种杂食性鸟类,以农作物、植物果实以及昆虫等为食,它们的腿部肌肉强,常常会在地上跳跃着觅食,鸟喙也相对较长,可以穿过表层土壤寻找那些藏身其中的植物种子,表层的果实那就更不用说了。斑鸠外形看起来,与鸽子非常相像,它们之间的体型大小差不多,因此斑鸠被称为野鸽子。
野生的斑鸠喜欢在梧桐树或者樟树上筑巢,筑巢的高度大多距地面十几米开外,刚好处于树木的中间位置,这样的选择可以遮挡鹰隼等猛禽的视线,同时也可防止来自地面的蛇和猫的威胁。不过在城市之中,留给斑鸠筑巢的空间并不多,但这构不成生存危机,它们会挑在高层的居民楼窗户或者空调外机上筑巢。哈,也好,给封闭在房间里不让出来的玩耍的孩子们带来了观察大自然的一扇窗。
顺便订正一下数千年来国人对斑鸠的一个误解:在传统认知里,人们觉得斑鸠很懒,懒得做窝,要下蛋和孵雏时就抢占喜鹊的巢,乃至有了“鸠占鹊巢”“鹊巢鸠占”“鹊巢鸠主”“鸠僭鹊巢”等意思指向完全一致,只字眼略有不同的十几个成语。事实呢是,斑鸠确不咋喜欢筑巢,同时他们对巢的要求也极简单随性,蛋只要不滚落则可。如此一来,其他鸟类被遗弃的巢就成了其首选,如果实在还是没着落,自己动手胡乱捡来几根树枝也能搭建一个简略的窝。
斑鸠也是中国文学的名鸟。第一个在中国文学史里出场的不是龙也不是凤,而是斑鸠,两只春情萌发的斑鸠。翻开《诗经》第一篇,就是《周南•关雎》:“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里的“雎鸠”就是斑鸠,说中国最早的爱情代言者也不为过。据闻一多说,这种鸟“尤笃于伉俪之情”,“其一或死,其一亦即忧思不食,憔悴而死”。既然代言爱情,那就必然有叮嘱和劝告——《卫风•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嘛意思呢,此“鸟语”翻译出来就是——小斑鸠呀,你可不要贪吃桑葚;姑娘呀,你可不要沉醉于爱情。传说斑鸠贪吃略有酒味的桑葚会昏醉,用来比喻热恋中人会顿时变傻。
斑鸠的历史里,也有以讹传讹的冤案。例如“鹊巢鸠占”,出自《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上(即成语“鸠占鹊巢”)。”晋代张华说斑鸠:“蜀谓拙鸟,不善营巢,取鸟巢居之,虽拙而安处也。”在这里,斑鸠是一种笨鸟懒鸟,横行乡里仿若《水浒》里的牛二。其实,这里的“鸠”不是指斑鸠,而是指俗称布谷鸟的一种杜鹃,古称鸤鸠。即便如此,这也是古人的文学想象,据动物学家的野地考察,从没有杜鹃寄生在鹊巢的记录。
庄子《逍遥游》中的小斑鸠,见识短浅。大鹏要到遥远的南方天池去,蝉和斑鸠讥笑大鹏:“飞那么老远干嘛?你看我们飞起来,碰上榆树就歇在榆树上,碰到檀树就歇在檀树上,累了在地上遛遛,不挺好的吗?”不管庄子意旨何在,这个故事被解读为蝉和斑鸠无知与渺小的寓言。然而,斑鸠可不理会这些。咱不是大鹏,咱就是一只斑鸠。你去你的“天池”,我在我的小河边矮树林过我的日子。与邻家的妹子成婚,孵一窝小鸟,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挺好的么?咱不任性,咱随性哩!
有那么一个时代,斑鸠却随性不下去了。斑鸠和麻雀一样被定性为“害鸟”,因为它们与人类争夺口粮。那个年代的人肚子咕咕叫,岂能容得你再咕咕叫?那是一场“人民战争”,数百万人齐动员,不停地敲锣、打鼓、放鞭炮,惊吓麻雀和斑鸠,直到它们精疲力竭坠地而死。过来者说,夜里捕杀斑鸠,用手电筒一照,斑鸠就吓傻了,大概祖祖辈辈都没遇到过“眼”光如此明亮的的天敌,连本能的挣扎都不会了都不会了,眼睛慢慢地闭上,任人捕拿。继而,斑鸠开始了它们的世纪大逃亡,一下子减少了许多。此时,它们才真正羡慕它们的先祖曾经碰到过的大鹏,能远走高飞多好呀!
多少年过去了。斑鸠们又陆陆续续回到祖先的家园。乡村已经变为城市。没有了村庄和麦地,也没有了磨盘边的老榆树。虽然举目陌生,但与家族的黑色记忆已经完全不同。人们已然变得很喜欢它们,越来越多的绿地让它们有了家的感觉。它们终于又像祖先那样随性的生活。
古语云:“以鸟鸣春。”即便是冬天,鸟声中也含有一些春气。夏日,鸟声里有一种清凉。秋天,鸟声里有稻花的清香。鸟声都是天籁,但人们更喜欢斑鸠的鸣声,因为它别有一种诗味。每天醒在斑鸠的美音里,在城市中是一种奢侈。倘若是晴天,你会觉得内心很清明;雨天则另有一种感觉,淅淅沥沥的雨声衬托着咕咕的鸟声,便觉自己活在诗中,因为那是穿越千年从《诗经》里飞来的鸟。
明代诗人陈玺有一首《斑鸠》诗,读来让人感觉亲切:“香禽自何处,共立枝头语。唤起晓耕人,西畴足春雨。”意思是,香禽斑鸠,总是雄雌不离,人们常常可以看到窗户外的一对斑鸠私语不已,似乎有贴心的话儿说不完。一大早,斑鸠便在庄稼人家的窗户外催主人起床了,还顺便告诉主人个好消息:西坡上的那爿旱地,可是下了一场透雨,可是播种的好时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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