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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卷一

浮生六记——卷一

作者: ScorpioCancer | 来源:发表于2017-04-10 20:02 被阅读56次

    卷一闺房记乐


    我生在乾隆二十八年冬天,十一月二十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生在士绅之家,住在苏州沧浪亭边。老天对我的优待,实在是到极致了。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我不用笔墨记下来,未免辜负于苍天的恩厚。因为考虑到《关雎》位列三百篇之首,故把我们夫妇生活之事列在首卷,其余事项依次往下写。我所愧疚的是年少时辍学,记得不太多,不过是记得实情实事而已,若一定要考究我的文法,则要借助比污垢明亮的镜子啦。

    我年轻的时候金沙于氏被聘为我的妻子,但八岁就夭折了。后来我娶了陈氏,姓陈名芸,字淑珍,舅氏余先生女也,生下来就很聪颖,学说话时,口授《琵琶行》,接着就能说出来,四岁丧父,母亲金氏,弟弟克昌,家徒四壁。陈芸长大后,擅长女红,一家三口依仗着她的十指供给,克昌从师后,从来没有缺过学费。一天,陈芸在书簏中找到《琵琶行》,一个字一个字的认,才开始识字。刺绣闲暇时,逐渐会吟咏诗句,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我十三岁时,随母亲归宁,因为我们两小无嫌猜,所以看到她所作的诗句。虽感叹她才思敏捷,却又暗暗地担忧她福泽不深,但心里一直想着她无法释怀,我告诉母亲:“若为我选妻子,我非淑珍姐姐不娶。”母亲也欣赏陈芸柔和的性子,接着脱下自己的金戒指给她结尾婚约。这是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日。

    一年冬天,正值她的堂妹出阁,我又跟母亲一同前往,陈芸与我同年长我十月,自幼以姐弟相称,所以仍旧叫她淑珍姐姐。当时只见满室都穿着新衣服,只有陈芸穿着朴素,仅仅穿着新鞋而已。看见她刺绣工艺精巧,询问之下是她自己作的,才知道她不仅仅是笔墨颇优。她身形纤瘦,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有两齿微露,好像并非一副好皮囊。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再看她的诗稿,有的仅一联,有的只有三四句,大多都没有成篇的,问她原因,笑曰:“没有老师教诲,愿意得像老师一样的知己来敲打我。”我便戏弄她,在她的诗签上题:“锦囊佳句”。然而我却不知道她夭寿的征兆已经在此潜伏了。晚上送亲城外,返回时漏壶已漏三下,肚子饿了想要吃糕饼,下人们拿进来枣脯,我嫌这些太甜。陈芸悄悄地牵了牵我的袖子,我随她到她的房间,看见藏有暖粥和小菜,我欣然地拿起了筷子,忽然听到陈芸的堂兄玉衡大喊:“淑珍妹快来!”陈芸赶忙把门关上说:“已经累了,马上就要躺下了。”玉衡挤着进来,见我将要吃粥,于是斜眼看着陈芸笑说:“之前我跟你要粥,你说‘没了’,原来是藏在这专门给你的夫婿的啊?”陈芸害羞的躲开了,上上下下都笑了。我也生气了,带着老仆人先回去了。自从吃粥被嘲笑后,再去,陈芸就避着我,我知道她害怕被人笑。

    到乾隆四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洞房花烛夜,我看见她依然像之前一样瘦弱怯懦,把头巾揭开后,相视一笑。喝完交杯酒后,坐在一起吃宵夜,我在案台底下悄悄地握住她的手腕,皮肤细腻柔软,胸中不觉怦怦跳。让她吃,正好戒斋已经数年了。我暗暗记下了吃斋之初,正好是我出痘之日,因此笑着说:“今日我光鲜亮丽没有病痛,淑珍姐可以从此不再斋戒了吧?”陈芸笑着看着我,点了点头。

    廿四日我妹妹出嫁,廿三是国家丧期不能饮酒作乐,所以廿二晚上款待设宴出嫁,陈芸出堂陪宴,我在洞房与伴娘对饮,一划拳就输,喝的烂醉躺下了,醒来发现陈芸还没有化完晨妆。第二日亲朋络绎不绝,点上灯后才开始饮酒作乐。廿四日夜里十二点,我作为舅舅送嫁,夜里三点回来,灯已经灭了,也没有声音了,我悄悄的进了房间,老妈子在床下打盹,陈芸卸了妆还没躺下,银珠缓缓地燃着,粉颈低垂,不知道她正在看什么书而如此出神,我趁机抚摸她的肩膀说:“淑珍姐连日操劳,怎么还孜孜不倦呐?”陈芸赶忙回头站起来说“我刚才正想睡,打开厨子看到这本书,不知不觉的看了起来,忘了疲惫,书名为《西厢》,听着熟悉,今天才得以窥见一番,真不愧是才子佳作,不过未免写的太尖酸刻薄了。”我笑着说:“只有才子,笔墨才能尖酸刻薄。”老妈子在一旁催促我们赶快睡下,也好让她先把门关上下去。于是我跟陈芸靠着肩笑了,恍如亲密的好友重逢,嬉笑着向她怀中探去,她也是心怦怦地跳,我趁机俯在她的耳边说:“你这这春心涌动吗?”陈芸冲我回眸一笑。我顿时觉得一缕情丝摇入我的魂魄。拥着她进入帐中,不知天渐渐亮了。

    陈芸第一次为人妇,一开始极其沉默,每天都不生气,你跟她说话,她就跟你笑笑而已。尊敬长辈,和睦小辈,处事井然没有差错。每次看见太阳升到窗户边时,立刻披上衣服赶忙起床,就像有人催促她的样子。我笑她,今日不再是当年吃粥的时候了,又何必畏惧别人嘲笑?陈芸说:“从前我给你藏粥,已经传为话柄,如今我不是害怕嘲笑,我只是害怕堂上长辈说我懒惰。”我虽还想再躺会,但看她严肃的样子,也随她一起早起。从此耳鬓厮磨,形影不离,我们之间的爱恋,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容易消逝,转眼就到孩子满月了,恰逢我父亲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门派人来接我,,让我在武林赵斋先生门下学习。先生循循善诱,我今日还能执笔,是先生的功劳。原来是打算结完婚后跟侍从再去。收到父亲的消息后,心里非常惆怅,害怕芸儿知道后再掉出眼泪。但芸儿反而强颜欢笑劝我勉励,帮我整理行囊,当天晚上只觉得她神色不好而已。临走前,像我低声说:“一路上没有人照顾你,自己需当心啊!”等到登船解缆之时,正值桃李争艳,而我却像离了鸟群的孤鸟,天地都变了颜色。到馆后,我父亲就坐船去江东了。

    在这住了三个月,恍若十年。芸儿虽然经常有书信来,必两问一答,其中多勉励之词,剩下的都是客套话,我心里怏怏不乐。每当竹园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月上芭蕉,面对此情此景,思念芸儿,梦生梦死。先生知道我的情况,接着给我父亲写信,给我出了十道题就让我暂时先回去了。我就像戍守边疆的战士得到赦免一样,坐上船后,觉得每一刻都像一年。到家后,在母亲那问完安后,入房,芸儿起身迎接我,两人手握着手一句话没说,而两个人的魂魄惶惶然化成烟化成雾,感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道还有身体这回事了,当时正6月,室内炎热,幸好住在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下一长廊挨着清流,叫做“我取”,取自“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屋檐前有一株老树,浓荫笼罩在窗户上,映衬得每个人都朝气蓬勃,隔岸的有人往来不绝,这是我父亲稼夫公垂帘宴请宾客的地方。我禀告我的母亲,带着芸儿来此消夏。因为暑天,所以芸儿不刺绣了,每天陪伴我左右谈论古今,品月评花。芸儿不善饮酒,勉强可以喝三杯,教她猜酒令。我自认为人间之乐,不会再比这好了。

    一日,芸儿问我:“各种古文,本旨是什么呢?”我说:“《国策》、《南华》选取其灵快,匡衡、刘向选取其雅健,史迁、班固选取其博大,昌黎(韩愈)选取其浑厚,柳州(柳宗元)选取其峭,庐陵(欧阳修)选取其流动不拘谨,三苏选取其论辩,其他的像贾谊、董仲舒的对策文,庾信、徐陵的骈体文,陆贽的奏议文,能够吸取和学习的人枚举不尽,在于个人心领神会罢了。”芸儿说:“古文全在于志气高,气魄雄伟,女子学习起来恐怕难以入魂,只有诗的思想,我还能稍稍领悟。”我说:“唐诗多取于士大夫阶级,而诗的宗匠必首推李杜二人,你喜欢哪位啊?”芸儿说:“杜甫的诗千锤百炼,精益致精,李白的诗落拓潇洒,与其学习杜甫森严的气势,不如学习李白的活泼。”我说:“杜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尊奉他,你独爱李白,为何?”芸儿说:“格律严谨,词句得当,确实是杜甫所擅长的。但是李白的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喜爱。并非是杜甫不如李白,而是我私心,相比杜甫更喜欢李白。”我笑着说:“当初我竟没有预料到陈淑珍原来是李青莲的知己啊。”芸儿笑着说:“我尚有启蒙老师白乐天先生,时常有感怀,未尝怀解过。”我说:“怎么这么说?”芸儿说:“他不是《琵琶行》的作者嘛?”我笑着说:“不是!李太白是知己,白乐天是启蒙老师,我恰好字三白,是你的夫婿,你与‘白’字多么有缘啊!”芸儿笑着说:“白字与我有缘,恐怕将来错字连篇。”我们相视一笑。我说:“你既然明白诗句,也应该明白赋的可取舍之处。”芸儿说:“《楚辞》是赋的始祖,我才疏学浅,理解起来困难。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者,司马相如为最。”我戏笑她:“当日卓文君嫁与司马相如,或许不在琴儿在此了?”又再次相视大笑。

    我性格直爽,落拓不羁,芸儿比较腐朽,拘束多礼,偶尔为她披衣整袖,必连声说多有得罪,有时给她递巾授扇,必定起身来接。我开始讨厌这点,说:“你想要用礼节束缚我吗?论语说:‘礼多必诈’。”芸儿双颊通红,说:“恭敬且有礼,怎么反过来说是诈呢?”我说:“恭敬在心里,不在那些表面文义。”芸儿说:“最近的莫若父母了,怎么可以内心尊敬而外在张狂呢?”我说:“我之前都是随便说说的。”芸儿说:“世间反目成仇大多是由戏言引起,以后可别冤枉我,令人抑郁而死!”于是我把她揽在怀中安慰她,这才笑了。自此“岂敢”“得罪”竟成了语气助词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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