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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妈妈卧床五年，一直是小姨在照顾我。
冬天，她会给我送来棉衣。夏天，她会给我买裙子。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只要能说得出名字的，基本上都跟小姨有关。
小姨于我而言，不是亲妈已经胜似亲妈。她对我妈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小学四年级课堂上，我正聚精会神听课，突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
我进门看见小姨，她红着一双眼扑上来抱住我，颤抖着肩膀把我搂在怀里，呜呜抽泣。
那天，我失去了妈妈。
妈妈走后，我生活如旧，上学、穿衣、吃饭都由小姨照顾。只不过，回到家里，我再也看不见妈妈的影子。
那张带着花纹的橡木床，空空荡荡，像我幼小的心灵一样，无处安放。
我第一次体会到思念的味道，原来妈妈虽然病着，躺着，只要我回来了喊一声妈，她就会回应我一声“唉”，或则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久久出神，伸手触摸不到妈妈的温度，闭上眼睛再也闻不到妈妈的气息。
只有小姨的到来，才会给我一点点安慰，我躺在她的怀里贪婪地索取母爱的关怀。
我妈说过姨亲如母，我想就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从妈妈那里没能得到的关爱，从小姨身上悄悄得到了补偿。
可是，当我知道她要结婚，她要取代妈妈的位置，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
怎么可以这样？
2
我印象中爸爸妈妈感情一直很好，我的童年充满欢声笑语。
他们一起带我去动物园，一起带我去爬山，一起拎着我的胳膊荡悠悠。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和妈妈带礼物。
爸爸每年的生日蛋糕第一块都是切给妈妈，我嘟着小嘴抗议的时候，爸爸会笑着说谁让我们俩认识早呢，你是晚来的就得排队哦。
我小学一年级那年，家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妈妈病了，爸爸带她到处求医，我问妈妈是什么病，爸爸说小孩子只管乖乖吃饭睡觉。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半年，妈妈回来后倒在床上。爸爸每天假装欢笑，往往笑到一半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我半夜里起来小便，有时候听到爸爸一个人在书房里呜呜偷泣。
我猜，妈妈一定病得很重。
后来爸爸就把小姨请到家里来，他得去工作挣钱，否则妈妈的医药费都交不起。
小姨家离我们不远，她说骑电瓶车快点的话也就半个小时。每次，小姨来去匆匆，先管我吃饭上学，再照顾妈妈。
小姨看我吃饭，看着看着就流泪了，她说我这么乖巧，老天太不公平。我不太明白小姨的话，但我知道她一定是爱我。
那天中午，小姨为我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我挑起一筷子面条刚送到嘴边，门外响起沙哑的怒骂声。
你TM知不知道哪里是家？自己家孩子在家里做饭，你跑到外面照顾别人家孩子？
那是小姨夫特有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他肯定生气了。
第二天，我看到小姨眼角一块淤青，我问是怎么回事，小姨说不小心走路撞墙上撞的。
我跟她说，小姨要不你教我做饭吧，这样你就不用来了。小姨捂着我的小手说，别怕，小姨没事儿。
3
后来，爸爸每个月给小姨一千块钱。小姨把那一千块钱拿去交给小姨夫，他没再来骂过。
可是小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却从未断过，妈妈走的那天，她趴在妈床头哭着说，要是自己可以代替姐姐就好了。
五年过去，没想到小姨没能代替妈妈离开，而是要代替妈妈走进这个家。
爸爸跟我说起这个事情，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没理他。我长大了，我知道爸爸不容易，他可以再有自己的家庭，但是这个人不能是小姨。
妈妈走后不到三年，小姨就要离婚。因为妈妈走了，小姨每个月一千元的外快没了，小姨夫变着花样给她找麻烦。
小姨夫说他以前偶尔还能来包软中华，现在天天红旗渠......
而这一切都是小姨害的。
这么奇葩的理由，足以让他对小姨抡起拳头。
小姨夫是个烟鬼，我印象中他不管是开怀兴奋，还是郁闷生气都要来根烟，似乎没烟就会断了他的命。
他那铁锤一样的拳头落在小姨脸上，身上。那一架 ，他把小姨打进医院里，三根肋骨断裂。
小姨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她说姐姐走了，她才明白，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她窝窝囊囊活了十几年，够了。
关于离婚，小姨夫有他自己的坚持。
他延续一贯的飞扬跋扈，使出各种威胁手段，就是不愿意离婚。眼看小姨态度坚决下，他又不惜下跪地求饶，软硬兼施。
小姨拧不过，只好咬牙苦撑，过一天是一天。
哪里料到世事多变，小姨夫在工地上跟人发生争执，被人一转头拍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小姨拿了一笔赔偿款，供着两个孩子上了大学，日子还算过得去。她一个人生活三年，我升入高中。
爸爸说为了更好地照顾我的生活，让小姨住到我们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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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的反对，爸爸有点出乎意料。他怒斥我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我给不出理由，总之就是不行。
周末，我跟爸爸再一次发生争执，他竟然冲我扬起了巴掌，小姨轻轻把他推到一边，说别为难孩子。
那之后，我很少回家，一个月一次，纯粹是为了回去拿生活费。
如妈妈期待的那样，我考上了一个好大学，来到一个大城市——北京。
拿到通知书的第一时间，我想告诉小姨，但是一想到她跟爸爸的尴尬，我还是默默去了后山空地，去向妈妈祈祷。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藏在我生命里的阴暗一扫而光，我呼吸到了空气中自由的芬芳。
大学四年，我除了收获一堆证书，还收获了一段美好爱情。它像一缕阳光照进我的生活，一副美好的生活画卷慢慢展开。
我如愿留在北京，虽然每天租房子，挤地铁，但是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浑身充满力量。
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跟爸爸联系，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偶尔联系也就说工作忙，有空回去看你之类。
爸爸总是一句话，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小姨有时候会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寄去，我笑着说没有。她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想跟她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恋爱了，这句话带着我满满的欢喜，我有那种分享惊喜的冲动。可是，好几次话到嘴边我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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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大二那年，他们就领证了。我曾经那么强烈的反对，不过是让他们晚两年走到一起。
我不知道，原来感情是渴望祝福的，直到我亲身经历一段感情。我害怕得不到他们祝福，不敢轻易把自己的喜欢说出口，只好把那份欣喜埋在心底。
我跟男友的婚事很快提上日程，他父母提出要去我家拜访，我见过他父母，但是他从未见过我爸爸。
为了避免尴尬，我趁着五一假期回了趟家，也算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吧。
到家那个午后，大门紧锁，我抬头看了一眼前小院，花红柳绿，鸟鸣啁啾，正是春夏之间。
两年没回，家还是老样子，一草一木似乎没有变化，只是感觉更亲切了。
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我打电话给爸爸，没人接听，再打电话给小姨，还是无人接听。
过了好半天，小姨回电。我问她在哪，她说在家里，正吃饭呢。
我说你开门吧，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久久的沉默，只剩下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我预感到事情不对，问他们到底在哪。小姨哽咽着说人民医院，你来吧。
我再次见到爸爸，他躺在病床上，面色枯黄，见我回来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小姨端着茶的手微微一抖，有点慌乱地招呼我坐下。
我一眼看过去，她满头黑发已白了大半。我鼻子一酸没能忍住，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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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爸爸怎么了，他笑着说脑梗。
爸爸已经住院一个月，小姨说怕我担心，没敢跟我说，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快就能出院。
我在医院陪了两天，晚上坐着睡，趴着睡，第二天腰酸背痛，头昏脑胀，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知道照顾病人原来这么辛苦。
可是小姨，她依然围着爸爸忙来忙去，跟没事儿人一样。
我才明白所谓的不辞辛苦，不是不苦，而是为了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我请了个长假，特意陪到爸爸出院。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坐到一张饭桌上，小姨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
爸爸提醒我该改口了。
小姨看看我又看看菜，目光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我起身，放下饮料，放下筷子，握住小姨的手，郑重地说，我不想改口。
爸爸瞪大眼睛盯着我，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我不准备改口，小姨一直是我心中的小姨，疼我爱我，照顾我的小姨。
小姨，我也爱你，我祝福你跟爸爸，希望你们白头到老。
妈妈这个称呼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无疑是神圣的；小姨在我心中也是独一无二，是鲜活的，亲切的，我不想把它们混为一谈。
小姨在我人生中留下很多记忆，点点滴滴都很美好，我想一直这么叫下去。
小姨听着我的话泪流满面，她说好，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怎么都好，小姨一直都是你的小姨。
爸爸激动得嘴角颤抖，红着眼眶说，孩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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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这一事，我对他们的生活格外留意，隔三差五给他们打电话，生怕出点什么闪失。
彼时，我才意识到他们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所谓家，不过是那座房子里有着我的牵挂。
小姨替我操办了婚事，小到红包和妆容，大到婚宴与礼俗。她把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呵护，为我整理行装，送我出门远行。
我结婚后留在北京，即使有便利的交通，但因忙于工作，我能回去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
偶尔回去，看他们二老健健康康，结伴出去，结伴回来，心里面说不出的安稳。
他们曾经共同撑起生活的苦难，养我长大，如今老来相伴能够同甘，这应该是我今生最大的欣慰。
我恍然，当年不接受，不过是因为年幼不解。我长大了，经历了，才明白感情有所寄托是多么可贵。
感谢时光给了我成长的机会，我为自己曾经的任性感到羞愧。
假如没有没有那段感情经历，或许我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那对他们来说将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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