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韭菜

作者: 孙喜玲 | 来源:发表于2024-01-03 09:41 被阅读0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刚刚洗漱完毕,春生大嫂和对门的梅梅就过来叫我去拔野韭菜。

          野韭菜在这个村里很多,但哪里比较集中,哪里的品质最好,哪里没有打过农药,只有本村的老乡才知道。按照村民的说法,韭菜分别有野韭菜和山韭菜,野韭菜叶片宽大,鲜嫩,山韭菜叶片窄细,有点像草,咬不烂,味道不错但口感不好,城里人不懂这个分别,见着了不管好坏一股脑的都会拔走下锅,以为咬不烂是野韭菜的特点,岂不知真正的野韭菜和人工栽种的韭菜一样,只是味道更佳,香气更浓。

          初春是吃野韭菜的最好时节,错过了会后悔一年,清明节休假日拔过一点儿,一直走到大仙瓮,跑了不少冤枉路,收获却不很理想,大嫂告诉我是因为没找对地方。今天她要下地,可顺便为我指指路,我一听来了精神,早饭都顾不得吃,擓起篮子,戴了一顶遮阳帽跟着春生大嫂和梅梅往村外走去。

          清明过后,狠狠的冷了几天,冷到水面都会结冰的程度,这一冷,澹然居后院刚刚盛开的桃花不大可能结果了,大嫂指着九生家门前的一棵小花椒树说,你看,花椒树刚长出的叶子都给冻抽抽了。果然,新叶片成了铁黑色,在枝头缩成一团一团。

          今年一开春就明显的风不调雨不顺。不仅遭遇了倒春寒,自春节过后就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眼看就到谷雨了,依旧无法下种,扫帚苗都长不出来,老百姓说今年是蛇年,两头不见春,一般来说不会是好年景,然而春天毕竟没有因少了雨水就停下脚步,漫山遍野的野杏花开败后,是黄灿灿的连翘花,接下来野桃花红红火火上场了,一棵高大的梨树也开满了雪白的梨花,对面的河东村,谁家院里院外桃花灼灼,细柳茵茵,灰褐色的浮山渐渐转绿了,正是春光无限的时刻,处处生机勃勃。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村口,梅梅突然想什么来停下来脚步,说,不行,我还得返回去,买了些六六粉忘记拿了。大嫂问她种甚,梅梅说不管种甚都得杀虫。说着扛着镢头耙子返回去了。大嫂告诉我,下种前地里必须上杀虫剂,不然土豆红薯都会被虫子啃得乱七八糟,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

          现如今让农民离开农药化肥种地是不大可能事情,所谓的绿色食品也是相对而言,绝对不用农药化肥的农作物几乎是不存在的。

          前两天乘坐一位陵川籍司机的的士,也才知道,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野生木耳不过是人工在野外培植而成,真正的野生木耳是没有的,说,木耳在木头上长起来,气温要正好,还需要连续两天以上的雨水才行,采摘的时候必须在雨中进行,雨一停,太阳一出,木耳就缩回去了。时机不好碰,山路又不好走,如今的人谁还去受那个罪,就是采一点儿也都自己留着吃,拿去卖是算不过账来的。农民们自己的种的菜虽然用了农家肥,但在蔬菜成长过程中也会不时的喷洒杀虫药,不然都长不成。

          在村外的一块麦地边春生大嫂停下来,指着一条地塄说,就是这里,大嫂带我沿地塄边走进去,就看见石头缝里长着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和地里的麦苗一样密集,一拃长短,叶片宽而肥,绿盈盈的在阳光下随风摇摆着,这是今年第一茬春韭,正是最为鲜美的当口。春生大嫂说:“这片采完了,拐过去还有一片,你捡好的采,吃不了拿回去送朋友。”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揪了几把下来,春生大嫂是个仔细人,日子过得精打细算,经常会用不经意的口气告诉我一些很重要的农业知识,临走还不忘示范性的揪了一根嘱咐我:“拔韭菜你要从根上拔,有根了好收拾。”

          大嫂走了,我看着这片茂密的野韭菜,奇怪野韭菜怎么比我后院种的韭菜还要好,鲜嫩的样子让人多少有些不忍心下手。春鸟们鸣叫着飞来飞去,长尾巴的灰喜鹊起起落落,虽是初春季节,天气已经有点热烘烘的意思了。春旱没有挡住麦苗的生长,只是有些枯瘦,触目之处麦田一块块的绿着,大气通透,对面的村庄门窗院落看的非常清楚。

          远处63988部队的高音喇叭传来嘹亮的军歌,让我想起了四年前给这家部队制作专题片和会刊的一段时日,其时在部队吃住十多天,每天听着这样的歌声作息,勤务兵晚上把房间打理好,被子撑开之后被头折成三角,刷的一个军礼后甩开双臂正步走出房门,把放假回来跟着我的女儿吓了一跳,之后笑的哏儿哏儿的,说在学校军训的时候部队上的教官可凶了,以为军人就只会凶巴巴呢……之后,干练的团长调洛阳了,儒雅的政委回北京了,刚刚的事转眼就成了回忆。

          我定定神,开始拔我的野韭菜,一口气拔完了一块,意犹未尽,遵照大嫂的嘱咐沿着地塄的走向拐了过去,眼前一亮,又是一片,这一片生长在背阴处,格外鲜嫩肥大,一抓一大把,几把下去就是半框,一边拔着一边就有清香的韭菜味儿飘进鼻子里,这样鲜美的味道是大棚菜不可比拟的。

          很快,框子满了,擓起框子心满意足原路返回,小路两边的蒲公英花开的正好,许多不知名的紫色花,白色花,弥漫着野花绣地的风流,柿子树长出了油亮的嫩芽,如同绿色的星星,闪烁在逆光下格外耀眼。

          一冬天没有到村北头来,路过樊老头儿的院子,只见大门上贴着黄色的对联已被太阳晒成白色。老头儿去年去世了,活着的时候常常过澹然居来走走,老头儿耳朵聋,说话声音很大,告诉我说:“人老了不算了,以前不理解的事情现在理解了。年轻的时候家里穷,我爹病了,没甚好吃的,我媳妇给他做了碗炒小米,咱吃着软乎乎香喷喷,他说难吃死了,跟按了一嘴沙子一样。我说,爹啊,跌么好的饭你说跌话不怕造孽,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人年轻,不懂事。那个时候家家都饿肚子,咱想能吃上一碗小米饭就很不歪了。咱吃着好,可我爹说是满嘴按沙子,人一老,吃饭都吃不出味道了,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一次我正在浇菜地,老头儿过来窜门,站在菜地边对我说,菜要长得好,必须是天水,天水就是雨水,雨水是阳水,阳水才能发育万物,水管里的水是阴水,浇了也不长。告诉我他家门口那棵大槐树看着不错,懂行的人都不要,那是两棵树缠在一起长起来的,外面看着和一棵树一样,其实是两棵树,不是个材料,扯开了有裂缝,甚也不能做。

          老头儿七十多岁了每年还要下地种庄家,有一次从地里抱回一棵南瓜,宝贝似搂在怀里,要送给我吃……转眼人去屋空,大门紧锁……

          一直想写写这个村子里的老年人,之所以写老年人是因为村里只剩下老年人了。从前有一部电影叫《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要写的话,标题就起《我们村里的年老人》。

          远远的看见了澹然居两株柳树,柳树尚小,却也垂丝袅袅风韵天成,和隔墙梅梅家盛开的桃花相映成趣。设想再过些年,澹然居后院的果树梨树桃树杏树枣树石榴树花红果一定会有万千风情。人,除了温饱外,是需要寻找些滋味的,从前的农村都有四时八节,除了中秋、春节,还有二月二、三月三、清明、端午、六月六,七月初一等等,农民们会认真的过好每一个节日,我想那不只是传统的惯性,也是人们对生活滋味的一种创设和追求。而澹然居的一切就是我的滋味所在。植树,捡山楂,挖野菜,打酸枣、莳花种菜、风声雨声、鸟鸣虫吟一样都是我刻意寻找的生活滋味,有了滋味,清苦有清苦的乐趣,颠沛有颠沛的风景,失意有失意的所得……滋味是任何人都奈何不了的生之快乐。

          前几日吃了一顿茵陈饺子,那味道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异曲同工。这次一定要包一顿野韭菜饺子吃。之后会有扫帚苗、洋槐花、达达谷等等,春天各种野菜因时而发,可药可食,风味各别,都不可错过。

          文章煞尾时,已是中午时分,正在琢磨吃什么饭,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是田大姐送来了炒榆钱钱粿儡(土话这么叫,没有合适的字眼来表述,就暂且用这两个字吧),上面撒着一层切碎的野韭菜,一揭盖就有香气扑鼻。大叫一声:好香!口水顿时泛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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