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灯

老宋家门口常点着一盏灯，红色的纸，衬着有些不算发亮的火。

夜里巷子里极静，蹑手蹑脚地走都能听到声音的那种。陡然看到一盏红灯笼挂在破落的房门口，时不时还随着风飘摇，总是能吓过路人一下的。

习惯了的邻里还是很感谢这盏破灯的存在的，不管怎样，出门办事总是方便些。

只是在这乱世，家家户户都缺油少粮的前提下，他家还能分出油来亮灯，总是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这家人到底在干什么。

大概是明了自家是个木匠吧。宋师傅的灯笼可是远近知名的。

老宋家常是闭着门的，不过这时候家家户户都闭门。时局动荡不安的，远方又不时有战火的消息传来，闭门总是好的。

这边倒是暂时还没事，街坊间也团结，偶尔天晴了大家会到拐角的大槐树下聊聊现在的形势，聊聊军阀，聊聊琐事。

“老宋家的儿子不是在部队呢？咋不把他叫出来问问。”常家二婶嚼着嘴里的南瓜子。

“哎，你别提了，上次他媳妇葬礼不是他儿子都没回来？我听人家说啊，估计是人早就……”

“什么？”常家二婶的嗓门大了起来。

“小声点！”旁边的李家大妈赶紧拉了她一把。

“小心你让人家老宋听到，刚没了媳妇儿已经够难过了……”

老宋家就在拐角第二家，自然是能听到的。他也不出去同她们理论，只是麻木地干着手里的活计。

他是个木匠，有手艺的人总是能吃口饭的。不过他已经老了，皱纹也是越来越多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有很多破洞了，可能是没了媳妇的都这样吧。

他也想把手艺传给儿子，做个木匠多好，不需要拼命，也受人尊敬。可他儿子偏偏要去那担惊受怕的地方。

他是不理解的，但是也拦不住。他和儿子不欢而散后，第二天醒来就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他自然是怨的。怨儿子不听自己的安排，怨自己妻子没把儿子看好，也怨自己，怨世道。

可是他妻子也没了，老了老了得了一身病，又整天担惊受怕的，还挂记着远方的儿子，早早地倒下了。临了了，还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朝门口看着。

忙完手里的，他又走出去把门口的红灯笼摘下来拿进来。门外槐树下的人噤声了些，都转头看着他。

他没说话，取了灯笼转身就走了。

儿子走时只留了一封信，我要没了，我会让我的战友把尸体送到槐西村的一家挂灯笼的人家。爹，你可别忘了挂灯笼，你是最会做灯笼的。

老宋把灯上的一些细微的裂口仔细地用纸糊好，又续了足足的油。

他也老了，等他也没了，这盏灯笼又由谁点亮呢？

他叹了口气，又慢吞吞地走向门外，挂上灯笼。

很快，黄昏落幕，夜晚降来。窸窸窣窣的远方，好像传来了一些音信。

这次的几个过路人似乎没有被灯笼吓到，他们踌躇了片刻，敲响了破落的木门。

今夜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