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他还沉溺于幻梦之中,下半夜他就找到了解决方案。
平衡的关键就在于任何时刻,只要你想,就都还可以回头。如果把生命当成一条线,线的两端,一侧是起点,另一侧则可以视为极端,按照逻辑学的理解,足够极端那就能看见真实的自己。因为那一刻的自己,必然纯粹如新,一如初生时的自己,一切如新。可问题就在于,人往往是不够彻底的。所以,回头就能实现平衡。
但,这一次,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说,人生下来本就是条不归路,不必回头。不必就是无需,就是不住因果,就是重头来过,就是人还在,爱还在,至于其它则通通不重要。这既是修行,更是修心,修的是一颗无邪的纯真的烂漫的如稚童般的心。
道法自然,如是我闻。”
1.
这一次,他没有喝酒,没有打电话向女孩子表白,只是站在阳台上,一颗接一颗的烟就着往事吐云吐雾,烟消雾散之时,隐约可见他的泪光在繁华城市下霓虹灯的照耀里扑闪着,颤动着。
他曾经说过,世人对他的最大偏见是:抽烟,爱酒,喝咖啡,以及读书。实际上,他是没机会解释。世人不会信,自然也就不需要解释了。就是这样,就像所有带“符号”的生活,身份的象征,“第一印象”,外在形象,人们对于这些表面的热衷永远要高于对本质、真实的热爱。殊不知,世人之所以平庸、庸碌也正是因为他们带着这样的目光去看世界,所以,世人只能从世界的表面上去获取、不断获取,而永远无法真切感受和享受与世界相处、与自己相处、与爱相处。
那么,他的真实情况是怎样呢?如果那些都是偏见的话,一天一包烟,每天半瓶酒下肚,咖啡更是不克制,读书、做笔记、写东西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绝大部分。当然,前提是这也算生活的话。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着似懂非懂的话。他说,很多时候,我们都太依赖于直觉、经验、阅历等等这些过去能带给我们最直观收获的东西了,以至于我们压根无法“接受”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意外”的可能性的发生。比如说,你凭什么认为行为能代表人,或个性,或性格,或真实呢?你敢说自己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人吗?你敢说自己就没有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时候?不要告诉我说“说”不是行为哈?
他又抽完一颗烟,将烟轻轻地放在地上,踩上几脚,捡起来,然后朝着垃圾桶走去。整个过程他都沉默不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在他行走的过程中,他的周围似乎也沾染上了沉静的气质。
他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蓝色的杯子,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晃荡不止却又始终未曾真正洒出。沉稳如水,他似乎也与咖啡同化。
短暂的忙碌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维,仿若他从未离开过,又或者说,他做那些事儿已经不需要思考和感知了。他撮了一口咖啡,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咖啡才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深吸一口气,他喃喃自语道:“其实,我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们的偏见似乎正在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们的信任。你相信我是那种人,是言行一致的人,是表里如一的人。这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久久地沉默过后是一阵似叹息般延绵的吐气声,在沉闷的雨声中它很快也消散了。
“可惜啊,可惜的是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这我不敢领情。”熟练地抖动着烟盒,很快一颗烟慢慢地冒了出来,叼上烟,一阵“嗤嗤”声伴随着淡淡的烟雾轻飘起,他陶醉地闭上眼睛轻声道,“说出来可能你们不信,我也知道你们不信,可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再憋下去就该闷坏掉了。”
“再换个角度讲,你们不尊重我。其实不止是我,任何人你们都不懂得尊重。你们总是着急忙慌地下定义、下断论,总结、批判、嘲讽、争执……唯独缺乏反思。否则,怎么就不能允许超出自己认知的可能性存在呢?这多么理所当然且必然如此啊!难道人不为财、鸟不为食,然后人就应该永远只为了财、鸟就只有为食,就不能有其它了?它们如此真实的存在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你们尊重过吗?”像是对着繁华都市又像在对着满天大雨在演讲,不,是在呼唤,是呼喊,是呐喊。此刻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湿润,只是不知是眼中动情的泪水还是意外飞入的雨水。他的声音多少有些嘶哑,手中的烟和另一种手的咖啡冒出的热气在他身边如同两炷香。
他转过头轻蔑地看了一眼不断燃烧的烟又回头看了一眼油光正在不断游动的咖啡,“就这些玩意儿,还想控制我?上瘾?代表?证明?什么也不是。还有酒和书也是一个‘德性’。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消费,依赖,习惯,再加上文化那套,最好是再来个‘道德’的说法,这样就能够轻易且彻底把一些人困住了。这也太小瞧我了。不好意思。烟是我最讨厌的那款;咖啡的苦我不喜欢我加糖了的;酒最烈的光是闻就想吐,不过是怕回忆往事时嘴巴寂寞罢了;至于读书就更是了,但凡写东西的谁没接触过‘教你如何深入用户内心’?真以为看的是日记,还是觉得日记就一定真实?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可信的东西,不过是换换脑子,刺激刺激大脑,娱乐娱乐、戏弄戏弄思想罢了。谁不知道‘文字中充斥着无字的真空’,谁不知道自己。虽然是自己写的但谁又不受限于对文字的理解呢?谁还没个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时刻呢?……只要真实活过的人,只要还在爱着的人,谁还能轻易被打败、屈服、认识、跪下……”
烟从阳台轻轻弹出随即烟灭,咖啡挥洒瞬间被雨水冲刷消失无痕。嘴上还挂着轻蔑的笑,他摸了摸刚剃光的头,头也不回地下了阳台。
2.
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似乎被什么给冰封住了,无论后来的他怎么回想也依旧毫无收获。他想记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儿。那段“惨痛”的经历应该被记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模模糊糊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极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不会明白的。这就像如果总需要用“比如”你才能勉强听明白一个人说话,这样的交谈只会让人心生疲惫,丝毫找不到交谈的意义。
此时的他喝了半瓶白酒。他的手指自然地搭在嘴唇,似乎在预防话语从嘴里一不小心就冒出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他是沉默的,沉默中伴随着某种沉闷。没有听众,自然也不需要听众。
如果说到兴起时被打断,如果需要解释、说明,如果总需要事事说明白、说清楚……一个好的聆听者就像“伯牙与钟子期”,知音总是难觅。
他晃了晃昏沉的头脑,那种似醉未醉的感觉带着深深的疲倦向他侵袭而来。尽管他无比渴望马上睡一觉,然而,这一次他不想也不能这样做。不仅因为机会难得,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更新自己的“动态”了。只要一想到可能被遗忘,只要一想到遗忘所带来的痛苦,他便不能够无动于衷。
他坐在电脑桌前已经许久,手指落在键盘上,电脑屏幕却依旧空白一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记录点什么,可生活就像那空白一样。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是值得说的呢?
都不想说,都不愿说,都说不好。他的头脑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优秀作品,每一篇都让人心生绝望。他实在找不出动笔的希望来。那种明知道无法超越却又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无力感遍布他的灵魂和身体。
“没有价值吗?没有意义吗?没有希望了吗?”他慢条斯理地倒酒,独酌,一杯白酒下肚,连带着呼吸和周遭的空气都布满醉意。默默点燃一颗烟,火机打了好几遍,火花四溅却始终没有点燃,他口中喃喃自语,“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终于火打着了,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直熏得眼睛酸痛。嘴巴叼着烟,手徒然垂落,沉重的叹息伴随着鼻孔一起吐出。
坚持挺可笑的。一切都在预知范围内,无论结果如何,不出意外,也丝毫不会出意外。期待总在落空,理想中的事情总不会上演,最坏的打算往往成了真实。“江郎才尽”,灵气尽失,过去的骄傲演变成笑话,徒留下看似可选的路,实则压根没得选。要么妥协,要么远离,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怎么选?哪还有得选呢?
夕阳西下,和煦的海风迎面吹过少年稚嫩的脸,他的嘴角悄悄扬起。迎着风,他疯狂地像是拼命一般使劲蹬着脚踏板,单车由开始的平稳逐渐摇晃了起来,越来越摇晃。少年单薄的身子跟着单车一起摇晃。少年和单车之间似乎逐渐达成了某种默契,在风中平稳地疾驰着,沿着海岸一路疾驰向前。那一年,少年才刚满十八,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大海,也是第一次他享受到风带给他的触动。那种触手可及的自由,那种掌握在自己手中、由自己掌控方向的追风所带来的脚踏实地的自由。自由,是何其美妙啊!
可惜,自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自由的感觉了。
倒是梦里偶尔出现过,想象中它还依旧生动,回忆里它一如既往美妙,只是梦醒后、回归现实中、清醒过来时,自由便不再触手可及了。剩下的唯有疲惫和狼狈的自己。
有时,连少年也怀疑那一幕是否真的发生过,还是从始至终那只是一场梦?是自己将梦当成了现实,然后用现实浇灌它,用幻想、想象、联想,不断丰满它,最后连自己也把它当真了。也许,从始至终这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把戏?
少年仰着头张望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在阳光的渲染下,一切都显得那般不真切。朦朦胧胧的金黄色,模模糊糊的远景,随着风不断摆动着的树影,还有忽远忽近却辨认不出来是哪儿的乡音时不时传来。这一切可真像是做梦呢?也许就是梦还没醒,也舍不得醒来!
他多想再看一看夕阳,好把它铭记在脑海中;他多想将眼前的一幕拍下来、录下来,好分享给在远方的父母;他多想此时身边能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和感伤,就像在家乡那样。但他也知道,也只能是想想罢了。没有人,包括记忆也不靠谱,分享也并不能带来更多的喜悦。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垂下高昂着的头,在风中拢了拢衣领,缩了缩脖子,将手放进口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悄悄地下了楼梯。
每天陪伴他最多的是日落而不是日出,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这几乎是常态。写作的人往往要比一般人需要付出更多,很多很多。甚至,连睡眠、清晨的早餐、早上的日出等等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也通通要为写作让步,为它牺牲。至于个人的健康、情感、生活,这些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仅是谋生问题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每天不停地写,不停地阅读,不停地修改,然后咖啡、泡面、烟、酒、茶轮番上场,一切都是为了写作,写作就是他生活的一切。除了日落时分,他能有那么几分钟上到阳台上去,和太阳打个照面。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的了。真的,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了。
孤灯,孤阳,孤独的自己,这就是他的全部了。
曾经的追风少年,一点点被越来越繁重的任务,码字,更多的字数,更多的笔记,更多的书籍,以及更多的数据,就这样一点点被淹没,也使得少年越来越确信曾经的那一幕就是一场梦!
梦醒,只是迟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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