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听到整个城里都沸腾了,人们相互走动、相互转告,都聚到街上去了,伊芙也立刻跑了出去,因为她听到人们在欢呼着罗斯维尔的名字。是罗斯维尔回来了!伊芙跑到外面,可主街上挤满了人,她根本挤不进去,她转头往城墙高处跑,可也只能遥遥地看到罗斯维尔的身影消失在主殿前。罗斯维尔是去主殿见罗斯塔尔和长老们了。伊芙知道她是见不到他了,于是无精打采地从高墙上跳了下来。她不可能到罗斯维森城堡里的主殿去,那是只有长老们和罗斯维森家族的人才能去的。虽然,从血统上其实她也算半个罗斯维森,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斯维森家族的人才格外憎恶她,罗斯维尔除外。在罗斯维尔在的时候,他们把她从罗斯维尔身边赶开,把她赶到离罗斯维尔最远的一个小房间里,然后在罗斯维尔离开城里后,连那个小房间也不允许她住了,彻底把她赶出了城堡,像是扫走一只讨人厌的小耗子。
日暮时分,伊芙在城堡外转悠着,她悄悄溜进了她原来住的那个小房间。因为那个房间里有一条密道,能够直接通往罗斯维尔的房间,是罗斯维尔特别为她设置的,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谁也不知道。伊芙从罗斯维尔房间里的壁炉里爬了出来。
罗斯维尔这时已经回到房间里了,他正站在书桌前整理书籍,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从壁炉里出来,他一下子没认出这是谁。
“伊芙!”当他看清是她时,他感到一阵心痛。她又更小了,他离开时,她已经长到有九岁大小了,穿着朴素但至少干净的衣服,梳着两条辫子微笑着向他告别。可是现在,她竟然又只有六岁大小了,而且骨瘦如柴,穿着又脏又破、明显过大的短衫,身上也满是污垢。
“怎么回事?刚才我问起你,他们都支支吾吾。刚刚阿梅莉偷偷告诉我,说他们把你赶出去了!”罗斯维尔不由得带上了怒气,“他们把你赶到哪里去了?这一年来你是怎么生活的?”
伊芙低着头看着地下:“嗯……也没有赶去哪,就是不让我住城堡里了。我,有时候住这里,有时候住那里。阿梅莉有时候会带一些吃的和衣服给我。”
罗斯维尔看着伊芙现在这幅惨状:“她就这样照顾你的?”
伊芙忙为她辩解:“也不能怪阿梅莉!她,已经很尽力帮我了。那时候她求他们不要赶我出去,还被责罚了。要出来找我也得是偷偷的,要是被知道了也会被罚的。有时候他们派她去打扫主殿或者出城,她就无法出来找我了。有时候她也会求其他人来找我。”
“所以你才变成这样?”罗斯维尔心痛地摸着伊芙瘦小的脸,深知如果不是他长期以来给予给她的真气,她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哪里还能等他回来,“他们欺人太甚!”罗斯维尔拉起伊芙就要去找族人理论,毕竟他走之前一遍遍地嘱咐善待伊芙,他们也都唯唯诺诺,没想到他一转身就变本加厉地虐待她。
“哥哥!”伊芙喊住他。
这个称呼让盛怒的罗斯维尔停住脚步。
伊芙说:“我现在不想去。你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我想和你待一会儿。”
罗斯维尔看着此时全身脏污不堪的伊芙,暂时按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先帮她清洗了身体,又洗干净了头发。
“你的头发倒是更长了。”罗斯维尔帮她梳理着头发,说。
伊芙在木桶里面用手拍打着水面,很开心地说:“因为头发一直在长啊。”
罗斯维尔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虽然从小受尽歧视和虐待,但这些痛苦好像从来不会在伊芙的身上停留,伊芙始终保持着孩童的纯真和欢乐。
罗斯维尔拿着毛毯站在木桶前:“起来,给你擦干身子。”
伊芙直直地就扑进罗斯维尔的怀里:“好开心啊,哥哥好久没有给我洗澡洗头发了。”
罗斯维尔用毛毯把她包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你就是高兴这个?”
伊芙重重地点头:“对啊,非常、非常开心的啊!”
罗斯维尔也忍不住笑了,把她抱起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也很开心啊。”
罗斯维尔把她放在床上:“你只能先这样了。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现在穿的衣服。我明天让人去给你准备。”
“明天让人去准备吗。”伊芙低声说。
“怎么了?你想现在去给你准备吗?”
“不是,我是说,让人知道了,我就不能待在这里了,不能和你在一起,至少,不能这么近地和你在一起。可不可以不要让人明天给我准备?后天再准备好吗?”
罗斯维尔注视着她:“伊芙……”
“我只想多和你待一天。”伊芙眼里满是祈求。
罗斯维尔把她瘦弱的身体搂进怀里,不让她看见他眼里的泪光。
伊芙又闻到了这熟悉的气息,罗斯维尔的气息,哥哥的气息,他有着这世上最纯净的光,他的头发是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长长的、长长的逶迤到了地上。
罗斯维尔抵着她的额头,唇贴到了她的唇边,将真气度给她。伊芙已经一年多没有摄取到他的真气,体内已经空虚无比,于是立刻张口将那些纯净的真气吸入腹中。罗斯维尔的力量比以前更强大了,才吸了两口,伊芙就感到这一年多来的消耗就被填满了,再吸几口,她感到自己长大了。
她真的长大了。她拍拍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长大了。
罗斯维尔微笑着说:“才长大了一点呢。再长大一点吧?”说着又给她度真气。
那是如大海般蔚蓝的眼眸,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荡着,仿佛是层层翻涌着的海浪,她的脸上透着光,可是他却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她的容颜。她从他身边走过,最后一次地,眼里却只有冷漠和决绝。他多么希望她能再温情地看他最后一眼,可她却提剑向前,毫不回头。他破碎的心在刺痛。
罗斯维尔看着伊芙,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但这种黑色却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掺杂着紫色,那是黑夜里的颜色。
罗斯维尔对她说:“伊芙,我让你长大吧。”不容她回答,罗斯维尔将她按倒在床上。伊芙感到涌进自己身体的真气快要把自己撑爆了,她开始挣扎,但是真气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涌进来……
当伊芙的意识从一片炫目的光中清醒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她居然长到了和罗斯维尔一样大,她长成了一个曼妙的少女!要知道,她以前从来都是孩童的形态,她以为她永远不可能长大了。
伊芙跳下床就要去看看自己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却被罗斯维尔一把拉住。哪怕是罗斯维尔,在灌输了那么多真气给伊芙长大之后,他也显得有些疲倦,眉尖上还凝了一点霜。
“我想看看我现在长什么样子。”伊芙兴奋地说。
“不许看。”
“为什么?”
罗斯维尔缓缓抚摸着她的容颜:“因为,你长大的样子,只能我一个人看。”他现在感到心痛无比。
“伊芙,我们来交换真气吧。”罗斯维尔说。
“好啊。”
看着一脸天真的伊芙,罗斯维尔笑道:“你要把你的真气给我,才是交换,如果我去夺取,就不是交换了。”
“可是,我不会怎么给。”伊芙不好意思地说。她从来都是依靠他的真气而活,她还没有丰富到自身的真气可以给别人。
于是罗斯维尔告诉了她怎么给予真气,伊芙稍微试练了几回就掌握了,便将体内的真气倾吐给罗斯维尔。伊芙发现,原来给予真气的感受竟然比接受真气还要好。伊芙心想,难怪罗斯维尔那样乐于给予她真气了。于是她也不停歇地把真气度给罗斯维尔,直到她发现自己变小了,她又变回孩子了。
“啊,真可惜啊,好不容易变大,我还没有看看自己的样子。”伊芙有点懊恼地说。
罗斯维尔勾勾她的鼻子,取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小丑八怪而已。”
伊芙信以为真:“我长大后还是丑八怪啊?”她顿时泄了气。
罗斯维尔笑而不语。
伊芙想起一件事,又说:“我听城里的人们议论说,你这次回来,就要给你选妻子了。是吗?”
罗斯维尔不语。这件事其实在他离开前往德夏内尔学院前家族里就一直在催促,以至于现在已经避无可避了。
“利娜姐姐、茜尔姐姐、泽西丽姐姐……会是哪个姐姐呢?她们都会参加竞选吧?”
“你这么关心这种事啊?”
伊芙笑着说:“因为她们常常因为这件事吵架啊!她们都想当你的妻子,所以一见面就吵架,互相看不惯。”
罗斯维尔也笑了笑,比起伊芙天真欢快的笑,罗斯维尔的笑更多的是漠然。
伊芙转头问他:“那你更喜欢哪个姐姐,准备选谁做妻子呢?”
罗斯维尔问她:“那你希望我选谁?”
伊芙认真想了许久,最后说:“泽西丽姐姐吧,我觉得她心肠好。”
罗斯维尔的目光在伊芙身上扫了一眼,然后淡淡地说:“是吗,我看也没有好到可以称颂的程度吧。”
伊芙爬到他身边:“哦?你不喜欢泽西丽姐姐吗?那你喜欢哪个姐姐?”
“你很在意吗?”
“嗯……因为会是你以后的妻子啊。”
罗斯维尔有点冷然地说:“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哪个都不喜欢。因为她们没有哪个对你好。”
伊芙咬了咬下唇,没有想到罗斯维尔选择妻子的标准居然是对自己好不好,她说:“她们不用对我好啊,对你好就好了。”
“对我好?你说,有谁对我不好?”罗斯维尔反问。
伊芙语塞。
“锦上添花有什么难的,去恭维、谄媚、巴结比自己强大、尊贵得多的人算什么美德?真诚地关怀比自己境遇低的人的遭遇才至少能体现出一点善良心性。”
伊芙忙说:“你就对我很好啊!我只要你对我好就足够了。”
“只要世上有一个人爱你就够了吗?”
“嗯,只要有你就够了。”
罗斯维尔的目光遥遥地看向窗外:“如果,是别人呢?”
“别人?”
“如果爱你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呢?”
伊芙歪着脑袋:“为什么呢?那个人是谁啊?”
罗斯维尔盯着她:“到那时候,你就会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人了吧?甚至不惜——”
“嗯?”
甚至不惜把剑插进我的心口。
“我是想,也许有一天你会恨我。”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会发生,会改变我们的关系,会改变你对我的感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因,因为果,因为这世上不仅仅有你我之间的爱这么单纯。因为还有许多欲望要满足,很多目的要实现,而这些会伤害我们的爱。”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当你明白的时候,”罗斯维尔把头转向窗边,就是我们决裂的时候。
我真不甘心啊,伊芙蕾雅,我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两天后,在罗斯维尔去为伊芙理论了之后,伊芙被安置在了离罗斯维尔住处很近的大房间里,在罗斯维尔的强势要求下,伊芙的衣着用度都按照罗斯维森小姐的规格,罗斯维尔还为伊芙争取到了可以在罗斯维森城堡自由活动的权利。伊芙发现,自从罗斯维尔这次回来,再也没有人敢欺辱她了,连以前最爱欺负她的那些人,现在见了她也是当做没看见或者远远地绕开她,一时间,伊芙还挺不习惯的。
另外一件大事也是自罗斯维尔回来后就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那就是罗斯维尔的选妻仪式。其实本来罗斯维森家族的婚姻是没有必要选的,最尊贵的家族按传统是兄妹通婚,如果一代子女相差太大,一个哥哥娶几个姐妹的可能性也有。罗斯维森家族也一向如此,所以罗斯维森家族拥有非常纯粹的力量,在各大家族也很有威望。罗斯维森家族的问题出在了上一代,血统最为纯粹的罗斯塔尔和罗斯梅丽本来是应该结合的,但罗斯梅丽却和其他人私奔,离开了罗斯维森城。当她再次回到罗斯维森城,已经是很多年以后,还怀着孩子。在一个寒冷的月夜里罗斯梅丽生下孩子就死去了。这个孩子就是伊芙。而伊芙完全没有继承到罗斯维森家族的一点天赋血统,她的黑瞳、黑发、毫无真气的身体就是最明确的证明。伊芙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广泛流传的传言说是贱民,因为伊芙的身体特征就是完全的贱民。在罗斯维森城堡,伊芙还听到了一种更隐秘的说法,那就是暗王克洛代尔。他们头头是道地说了不少罗斯梅丽和克洛代尔的故事,虽然伊芙听不同的人说的版本都有点不同。但不管是贱民还是克洛代尔,都足以让伊芙的存在成为罗斯维森家族和罗斯维森城的奇耻大辱,只不过前一个是全然的耻辱,后一个还加上一点恐惧。但所有人都憎恨伊芙,这是确切无疑的事。本来伊芙是应该丢进烈火里烧成灰烬的,但因为罗斯塔尔答应了临死的妹妹的请求,答应她不伤害伊芙的性命,所以罗斯塔尔没有亲自用烈火把伊芙烤焦,还为她求取了长老们的宽恕,允许这个耻辱存活下来。但伊芙很快就被其他族人丢进了城里肮脏的下水沟里。那时正值隆冬,凛冽严寒将出世不久的婴儿冻得全身青紫,就在她要被冻死的时候,罗斯维尔找到了她。他将她带了回去,把她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抚养着她,一直到她六岁才被人发现。
族人们对罗斯维尔偷养着她这个家族耻辱还持续供给她真气的行为勃然大怒,当即就有人把她从大殿上扔下城堡。幸而有罗斯维尔长期输注的真气护体,当罗斯维尔找到她时,她虽然重伤但还一息尚存。之后,罗斯维森族人不停地将她驱逐,罗斯维尔就不停地将她找回来。直到罗斯维尔成年的那一天。那天罗斯维尔的头发暴长直至脚踝,他的眼中放射出闪电,在成年仪式上,他随手一挥就引来天雷将韦古雷斯山炸裂。他成为罗斯维森城除长老们外力量最强大者,直到这时他的话语才在所有人心中有了分量,伊芙也因此得以在罗斯维森城堡安居下来。不过他们商议后将伊芙迁居到了城堡最西侧的一个阴冷昏暗的小房间里,离居住在城堡最东端的罗斯维尔隔着整个城堡的距离,而且这时罗斯维森家族旁支的少女们也开始围绕着罗斯维尔,让伊芙很难再接近到罗斯维尔。但罗斯维尔却趁所有人不注意在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开通了密道,因此伊芙可以常常爬过密道去见罗斯维尔,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因为罗斯梅丽是罗斯塔尔唯一的同胞姐妹,罗斯梅丽叛离罗斯维森城后,罗斯塔尔就没有了妻子人选,罗斯塔尔最终决定接受城民们的祝福后由自身分裂出了罗斯维尔。因此罗斯维尔是没有母亲,直接由接受祝福后的父亲分裂而出生。但已经是这样出生的罗斯维尔就不能再一次进行自体分裂,那样会极其危险,而他又没有同胞姐妹,所以他必须从罗斯维森旁支姐妹中选一个作为妻子以诞下后代。
伊芙打开房间的窗户,从窗户里可以看见城堡的走廊,以及走廊上尊贵的罗斯维森的女儿们。她们三三两两站在走廊上谈话,她们的容貌美丽,姿态优美,她们的头发是白色的,眼瞳是白色的,她们的肌肤白得仿佛要发光,她们身上穿着的轻纱像雾一样飘着。
在伊芙还很小的时候,欺负她的常常是罗斯维森的男孩子们,女孩子们则是远远地看着,但等到她们长成青春美丽的少女,她们却对她生起气来。
有一次在她们欺辱她时,罗斯维尔赶来了,他严厉地喝止了她们,甚至还惩罚了她们。她们很不甘心,但在罗斯维尔的盛怒威严之下,还是不得不去领罚。只有伊芙感受到了罗斯维尔那时内心的悲哀。
过后伊芙找到了独自坐在圣树下的罗斯维尔。罗斯维尔对她说:“我并不想惩罚她们,她们也是我的姐妹,她们平时是很善良、温柔、美好的。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惩罚她们吗?因为她们盲目从恶。她们对城里的老妪都很善良,她们会同情那些老弱的平民,时常进行施舍、救助。可她们却对你如此恶毒。因为她们被告知可以对平民友善,因为平民和我们有着巨大的鸿沟,他们无法威胁我们的地位,对平民施舍可以彰显她们的善心,体现她们美好的品德。可是你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你是我们家族的一根刺,一根有毒的、刺得很深的刺。所有人都被你激怒了,他们肆无忌惮地伤害你是因为他们也感受到了疼痛,他们把这疼痛归罪于你,你的存在就是你的罪过。可你本身是没有罪过的。他们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一味地发泄他们的伤痛的愤怒,于是他们的无辜就成了罪恶,他们的灵魂就有了一个黑点。我很心痛,因为他们居然没有发现这个黑点,反而任由自己的愤怒情绪蔓延,去玷污自己的灵魂,说不定他们哪天一睁开眼,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变黑了。”
“那,我死去不就好了吗?”小小的伊芙说,“既然是我不好的话。”
“那他们就罪无可恕了。”罗斯维尔说,他的眼神很冷,是伊芙无法理解的冷,“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沉沦,因为你的怨灵不会放过他们。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罪过,弑亲的罪,是孽啊!”
罗斯维尔站了起来,他长长的头发从肩头垂下,在后背披散着,像是一片洁白的雪,他的目光满是悲哀:“伊芙,现在我在家族中感到很悲哀。他们无非就是这样。我同辈的亲人们,我的长辈们,甚至是长老们,无非就是这样。蒙昧、至少也是庸俗的。他们所固守的那些常理,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基本的守则而已,甚至是狭隘的;他们要走的路,我也不觉得有多高明。他们把太低的东西看得太高了,以至于我有时不得不用怜悯的眼光看待他们。”罗斯维尔揽起自己的一把头发,“他们总是问我,我的力量从何而来,你说,我该怎么回答?我并不想要力量,我宁愿柔弱,而内心坚强,像这一株细草,像那朵枝头上的花。可如果我没有力量,我就不得不服从于长辈们的规定,我就无法在同辈中间有威信,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力量展现出来,好像我有多喜欢破坏和毁灭似的。然而,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坐在这里静静地听风,观看星辰的流转,我宁愿让全身的力量重回大地,我不需要任何赞赏或畏惧的目光。为什么非要是这样?没有力量的就要被压迫、歧视,忍受精神的轻蔑和肉体的剥夺;而拥有力量的,就非要去支配、去掠夺,就要被恐惧、觊觎,就非要被按在铁王座上被硬戴上一顶名为责任的荆棘之冠?更让我伤心的是,还是以亲人之手,以守护家族之名。难道这就能让这份强迫和奴役显得更加高尚和伟大吗?”
在那几天以后,罗斯维尔就去了位于西方的德夏内尔学院,直到一年以后才回来。
傍晚的时候,伊芙在罗斯维尔的房间门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走回这一头,反复来回走着。她突兀地说:“明天就要举行仪式了呢。”
罗斯维尔正忙着手里的事情,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啊,你说择妻仪式?啊,是。”
伊芙又走了好一会儿,然后跑到罗斯维尔身边问:“那你会选哪个姐姐?”
罗斯维尔停下手里的事,问:“你很在意?”
伊芙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你明天也来参加吧。”罗斯维尔对她说,“在你到之前,我是不会宣布决定的。”
第二天伊芙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这天所有人都去参加罗斯维尔的选妻仪式了,虽然前一天罗斯维尔叫她也去,但伊芙没有去。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去那种场合一定会被大家轰赶的,况且她也从来没有进过主殿啊。而且伊芙这天很难受,从一醒来身体就难受得厉害,她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全身都难受,罗斯维尔还没有回来,可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一直到黄昏时分,罗斯维尔也没有回来,城堡里也都静悄悄的,伊芙终于拖着身子前往主殿,她觉得至少要找到罗斯维尔,让他来医治自己。她走到主殿,发现人们居然都还静静地聚集在这里,仪式还没有结束。罗斯维尔看见了她,静静地开口对她说:“是伊芙蕾雅来了吗?过来吧。”
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挑选出来的十一位罗斯维森旁支女儿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静坐在圆形的水池旁,伊芙现在也穿着一样的衣服,那是前一天罗斯维尔给她的。
罗斯维尔对她说:“伊芙,坐下吧。”
圆形水池边果然还有一把空座椅,这是第一次为伊芙留下座位。
见她坐下,罗斯维尔站起说道:“很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现在新娘候选人都已经到齐,那么,我的决定是,今后与我共度一生、我要迎娶的人是伊芙蕾雅。”
当其他人都离开后,主殿里只剩下罗斯塔尔和罗斯维尔。
罗斯塔尔说:“维尔,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选择。你应该选择泽西丽。”
“父亲,我爱的是伊芙蕾雅。”
“维尔,你的婚姻并不是由你的爱情决定的。你之前也爱伊芙蕾雅,但你还是把她送去了路德维森。”
“既然说到未来,那么您打算按照那个未来延续吗?如果您忠于那个未来,那么您就会在十年后被伊芙蕾雅所杀,泽西丽和我的孩子也是。既然如此,泽西丽和我的婚姻、以及我们的孩子的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整个罗斯维森城都会毁于伊芙蕾雅出炼炉的那一天,不久后整个世界都会毁灭于伊芙蕾雅和路德维希之手,这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罗斯维尔说,他的眉宇淡淡的,“您所期望的是什么?不是我的婚姻和爱情的关系,您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不能是伊芙蕾雅,您只是希望我和族中拥有纯粹力量的女子孕育出一个拥有强大纯粹力量的下一代,继续增强我们家族的实力,继续通向你们往纯粹力量之路的征途。可既然您已经知道这一切的梦想都会在不久后遭到彻底的击碎,又何必呢?”
“毁灭或许会在明天降临,但至少今天还没有。在还没有被毁灭的今天,我们的未来就是无穷无尽的。”
罗斯维尔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很敬佩您坚韧的精神,父亲。但我不会娶除伊芙蕾雅之外的任何人,因为我已经懦弱过一次,我不会再选择懦弱。”
“你把你对伊芙蕾雅的坚持认为是坚强意志的体现吗?维尔,是坚强还是狭隘?”
“父亲,你们一直用大义来束缚我,你们一直在说服我用你们的选择代替我内心的选择。可是一个内心软弱的人是无法坚强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没能到路德维希面前一战,而被伊芙蕾雅一剑诛杀。”罗斯维尔直视着罗斯塔尔的眼睛,“您知道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觉得,我该死。”
罗斯塔尔的瞳孔震颤了。
罗斯维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希望我和路纪梵希能够为你们抵抗住伊芙蕾雅和路德维希,延续你们的世界,可惜,我们都是如此不堪一击。父亲,我们不是死于伊芙蕾雅和路德维希之手,我们是死于我们内心的内疚。”
“维尔……”罗斯塔尔眼中有沉痛的光,“可是伊芙蕾雅……你知道,命运是不可违抗的。”
“恰恰相反,父亲,没有什么是注定会发生的,特别是在人的世界里,未来不是固定的,未来是无限种可能性,您只是看到了其中一种,可您却以为那是唯一。而我们的每次选择都是一次转折。”
罗斯塔尔的目光仿佛放到了遥远不可及之处,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说:“你还记得,在伊芙蕾雅出生后,就在这个大殿,在大家讨论该如何处置她的时候,你不就提出要抚养她了吗?如果那时候我应允了你,你就会光明正大地抚养她长大,自然而然地爱上她。我否决了这个未来。他们把她扔掉,你不也一样费尽心思地找到了她,偷偷摸摸地养着她,他们扔她多少回你就把她找回来多少回,哪怕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孩童的形体,这难道有使你对她的爱意减少一分一毫吗?这是两个未来,但这一切有什么区别?”
罗斯维尔却突然激动了:“所以这就是您的残忍之处,父亲!您原本可以使伊芙蕾雅有一个更为美好光明的成长过程,如果有您的庇护,伊芙蕾雅将不会蒙受那些欺辱折磨,这些都是毫无必要的!但是您,父亲,您却残忍地将它们施加给了她!您原本可以显示您的爱心和仁慈,但您却显示了您的冷酷和残忍!”
“这就是我对命运的抗争。我原以为如果我抗拒那个未来,那么未来会有所改变,就像现在的你所期望的一样。但它只是形式改变了,实质却丝毫没有改变。而我那次抗拒命运的代价,如你所见,就是伊芙蕾雅悲惨的成长经历,如果我顺从命运,她至少能够拥有一个较为美满的童年和少女时期。那么,维尔,你以为你现在是在拯救伊芙蕾雅、在拯救这个世界吗?你以为把伊芙蕾雅留在你的身边,用尽你这颗心去爱她,伊芙蕾雅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就会变得不一样吗?”
罗斯维尔盯着自己的护腕:“父亲,我不会把伊芙蕾雅交给任何人的,绝不会。她只能是我的妻子,伊芙蕾雅只能是罗斯维尔的妻子。如果我注定要死于她手,就让我们的婚床成为我的坟墓吧!”
罗斯塔尔看着决然的儿子,不禁摇头:“维尔,你这是在做无谓之争。你明明知道的,伊芙蕾雅的命运不是你。你的命运是她,可她的命运却不是以同样的深爱来回抱你。你只是她命运的起点,却不是她命运的终点。她现在只是很短暂地在你膝下停留一会儿,很快就会奔向她注定的轨迹。而你,竟然用这样的深情来留恋这份很浅的温情,这只会使得当她把剑刺入你的心脏时、你的血流得更快一些而已。”
罗斯塔尔的话让罗斯维尔的脸色变得惨白。
“维尔,我真不理解你此刻飞蛾扑火般的心情。你以一颗亲切的心爱着她,我知道。你疼惜她、怜爱她,你希望能够保护她,呵护她,希望她能够安乐无忧,你的温柔没有人能够指责,只是,这份感情何以会变得狂热呢?难道注定的失去没有让你做好火焰熄灭时的沉稳心态,反而让你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拨拉火堆里的木柴、期图让它燃烧得更久一些?”
“父亲,关于未来的碎片,我看得和您一样清楚,但很遗憾的是,这不能阻止我的感情,哪怕,我知道——”罗斯维尔闭了闭眼睛,“哪怕我知道明天伊芙蕾雅就会爱上他人,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在今天停止对她的爱,这反而让我爱得更加毫无保留,因为今天是她能够接受我的爱的最后一天了!我怎么能不用尽我全部的心力去爱她呢?如果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么我现在能告诉您的是: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冷的。”
伊芙在罗斯维尔的房间里等着罗斯维尔。一听到罗斯维尔回来,伊芙立刻扑进了罗斯维尔怀里。
罗斯维尔抱住怀里的小身躯:“怎么了,伊芙?他们又……”
伊芙摇头,抬起头问:“哥哥,你为什么要选我做你的妻子?你还对大家说我们已经……”
“因为你是我唯一所爱的。”罗斯维尔对她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你。”
“我没有,不愿意。”伊芙说,低着头,手绞着手,眼神不知道在哪里。
罗斯维尔半蹲下来:“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伊芙一连点了几下头,又说:“可是,我可以吗?我看大家都不同意。”
“这件事我心意已决,不会被他们的意见左右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伊芙相信罗斯维尔,就像她一直都相信着他。伊芙并没有期待得那么高,她只希望她的一生都能依偎在罗斯维尔的脚下,那就很好了。
过了些天,不可思议地,长老们真的同意了罗斯维尔娶伊芙为妻。城民们都极其震惊,但因为是长老们的口谕,所以人们也不敢反对,于是伊芙在人们的目瞪口呆中成为了罗斯维尔的妻子。
罗斯维尔将伊芙带到主殿,他们有一个重要的仪式要进行,那是检验两个人的真气能否进行融合,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真气能够相互融合,他们才能孕育出下一代,融合程度越高,他们的子女越能完整地继承父母的力量。这也是各大家族都是家族内部通婚的原因之一。
罗斯维尔将伊芙的衣衫解开,轻薄的柔纱从圆润的肩头滑落,将少女的身形展现在他面前。罗斯维尔吻住了伊芙,在他的亲吻的引动下,她体内汇聚在胸腹的真气便顺着向上和四肢涌动,罗斯维尔顺势将伊芙按倒在床上,褪去了她所有的衣衫,身子覆盖着身子,融合在了一起。
伊芙感受着体内的灼热,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烧焦了,她轻微地哭泣了。
“伊芙蕾雅……伊芙。”罗斯维尔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吻着她的颈项,她的鼻尖,她的锁骨窝,她像花瓣一样嫩的胸脯。伊芙止住了哭泣,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她的喉咙感到一种异样的焦渴。
伊芙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回到了房间,躺在罗斯维尔的床上。她觉得自己的身子纤长了许多,果然是的,手脚都变得长长的,像面条似的。
罗斯维尔此时站在窗边,迎着初生的阳光,但很难说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更亮还是太阳的光更亮。看到她醒来,罗斯维尔走到床边,对她伸出手:“你醒了?”
伊芙将脸颊在他的手掌里摩挲:“嗯。你把我变大了?”
“不是我把你变大了……怎么,不喜欢这个身体吗?”
“只要是哥哥给我的,我都喜欢。”
“只要是我给你的,你都喜欢。”罗斯维尔低声默念,“哪怕是痛苦?”
伊芙爬到他的身前:“嗯?”
“哪怕我给你的会是痛苦,你也喜欢吗?”
伊芙清澈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他的模样:“嗯,也喜欢。”哪怕是他把刀扎进她的心脏,哪怕是他要剖出她的心脏,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微笑着双手奉上。这就是她对他的爱。
伊芙仰着头问:“哥哥,你为什么要爱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亲人,因为我是你的亲人。”
伊芙感到一阵心酸,她想其他罗斯维森也是她的亲人啊,可他们却如此憎恶她。不过罗斯维尔一个人的爱就足以抵消所有人的恨。
不久后罗斯维尔带伊芙蕾雅去南方的路德维森城堡参加万族盛会。万族盛会每十年一度,由各大家族轮流举办,旨在促进各个家族间交流。这次是由南方的大家族路德维森家族主办。城主罗斯塔尔和长老们一般是不出罗斯维森城的,所以由罗斯维尔带领一部分族人参会,伊芙现在是罗斯维尔的妻子,所以罗斯维尔也带上了她。
伊芙自出生起就从来没有出过罗斯维森城,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其他的家族。越高阶的家族越好辨认,因为所有家族都追求纯粹,所以大家族都具有自己独有的特征,仅仅从外貌是就能分辨出各大家族,如罗斯维森家族的白发,路德维森家族的蓝发,梅奇维森家族的红发,布瓦维森家族的绿发。而且各大家族的核心家族成员们都有着共同的特征,就是气质高雅,仪态脱俗,他们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其他的小家族高下立见,他们就像是天边明亮的晨星,湖边高傲的天鹅,他们的耀眼光芒将其他野禽映衬得无地自容。因此众多小家族们望着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都渴望能够拥有一两滴这样纯洁的血液。但这是不可能的,如今家族间的壁垒坚不可摧,小家族和大家族之间,比农舍和坚固的城堡的差距还大。只有实力相当、历代亲善的几个大家族之间,出于某种原因,才可能很偶尔地进行一两次通婚。
哪怕是在众星璀璨之中,最受人尊崇的仍然是罗斯维森家族的罗斯维尔和路德维森家族的路纪梵希,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宛如是一对熠熠生辉的双子星。伊芙听到不少人都在说,罗斯维尔和路纪梵希已经是顶点了。
罗斯维尔将伊芙介绍给路纪梵希。路纪梵希有着如南方碧海般的湛蓝瞳孔,他的长发也是纯净的蓝色,披在肩上,和罗斯维尔的一样长。他温雅谦和,彬彬有礼地向伊芙问好。在他身侧的是他的弟弟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和路纪梵希完全不同,他的笑容放肆而张扬,在这一厅心性良善、品行平和的人群中间,他显得狂娟邪魅,他的瞳孔和头发是深蓝色的,近乎于墨黑。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长发比他的哥哥还要长一些。
路德维希径直向伊芙走过来,对她伸出手:“伊芙蕾雅小姐,我可以请你共舞吗?”
伊芙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把头转向了罗斯维尔,询问道:“哥哥,我可以去吗?”
罗斯维尔看见路德维希,知道是避不过,虽然内心如刀搅,但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和:“嗯,只要你想去就可以去。”
但令罗斯维尔没有想到的是,伊芙竟然回绝了路德维希。路德维希高高地挑起眉,向伊芙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回到房间,罗斯维尔问伊芙为什么拒绝了和路德维希跳舞。
伊芙回答:“因为我看你很担心的样子。”
“因为我担心,你就不和路德维希跳舞了吗?”
伊芙有些奇怪:“为什么知道你很担心,我还要去呢?”
罗斯维尔知道自己问得明显了,于是转而装作不经心地问:“你觉得路德维希怎么样?”
伊芙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回答更令罗斯维尔震惊。路德维希是伊芙蕾雅命中注定的爱人,而伊芙居然说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之间,应该会有特别的感应才对啊。那是只要他们处在同一个空间,只要他们的视线第一次相撞,就会缔结此生不移的契约。那种力量是如此强大,足以扭转两颗心灵的轨迹,将它们捆绑在一起共享同一个命运,是连生死都无法打破的,其他人更无法干预。而现在伊芙居然说,对路德维希没什么感觉?这是怎么回事?但罗斯维尔又不能深问下去了,他深怕自己会成为促成他们缔约灵魂的那个契机,谁知道命运会不会再次趁预知者之便呢?而且他也知道,伊芙的表现并不能证明伊芙和路德维希不是命定之人,至少路德维希就似乎认出伊芙了,他从看见伊芙开始,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伊芙。罗斯维尔很不喜欢他看伊芙的眼神,仿佛伊芙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预知是只有少数力量特别强大而又天赋异禀的人才具有的能力,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一般也不会主动去使用这个能力,因为使用它所要消耗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所谓的预知,是将整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囊括进自己的力量范围之内,根据它们的本性、规律以及各种形式的相互作用,去推演出一个大致方向或最可能发生的情形。能力越强大者推演得越精确。所谓强大,就是对事物了解得越彻底、他的力量范围把控得又全面又细致,在他力量范围外、会干扰进程的事物越少。可以想象,这是何等的消耗量,很多预知者可能一生都没有发动过一次预知。预知者们大多时候都只是拾捡命运的碎片,他们在睡梦时、或者是任何可能的时间,会突然看见某个场景,而他们会知道,这就是碎片。他们认为,时间是一条长河,事物在时间内进行演化,形成历史。在时间长河内的事物会认为时间是只有一个方向的,就像河里的鱼总是随着河流向一个方向游动,但站在河岸上的人,却可以看清整条河流的样貌,无论是鱼群尚未到底的下游,鱼群正在潜游的中游,还是鱼群已经游过的上游。预知者类似于能够稍微跳出水面的鱼,他们有时会被下游的水花溅到,于是就看到了未来的碎片。
罗斯维尔知道,时间是一道河床,现在由过去推进,未来由现在推进,虽然遥远的未来还不可知,但临近的未来却不是那么不可确定,因为历史不是断层的。如果理清了过往的脉络,就掌握了大部分的未来,因为未来是过往的延续。虽然也会有激变,会有突发事件,但大方向是确定的。这种大致的轨迹,以及某些必然性,就是被称为命运的东西。所以,罗斯维尔并不恐惧命运。去反抗真正的命运是愚蠢的,在命运的石柱上撞得粉身碎骨也算不上是英雄。但罗斯维尔也不认为应该盲从所谓的命运,那样也同样是可笑的,甚至是有损尊严的。他认为预知者看到的未来也不过是随机的,那种未来即便在某种发展中会成为现实,但这不代表它必须成为现实,他也不认为让预知者看到的未来成为现实有多大意义,除了满足预知者本人的虚荣心之外。罗斯维尔认为,在一切因果尚未定性之前,一切犹未可说。究竟是必然性,还是偶然性,是具有重大意义还是不是,要弄清楚这些才可以进行选择服从还是抗拒。
他现在的问题或许也正是在此。他和罗斯塔尔所看到的未来,关于伊芙蕾雅的未来,是必然的吗?还是,不是呢?他第一次强烈地动摇了,他内心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在呼喊,希望不是的。
罗斯维尔稳住了心神,他知道他不能被这种私心蒙蔽,他可以去希望,但他不能真的以为他的希望是真的。罗斯维尔此时甚至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发动一次预知,看看他们的未来究竟在往何种方向进展,他不惜牺牲强大的力量。
因为前一天拒绝了路德维希跳舞,伊芙还是有点内疚的,因此在人群中寻找着路德维希。伊芙一转头,就看见路德维希正直直地盯着她看,目光炽烈,毫无掩饰,伊芙吓得忙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她慢慢地喝着刚刚拿的一杯清黄色的酒水,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她手里拿走了酒杯,又将另一杯酒递换到她手里。
路德维希坐到她身边,姿态轻松,对她说:“尝尝。”
伊芙喝了一口,竟然意外地好喝。看着伊芙眼里冒出来的惊喜神色,路德维希咧开嘴笑了:“怎么样,喜欢吗?”
伊芙连连点头:“很好喝!”
路德维希毫不意外地笑了。
伊芙靠近他一点儿:“你怎么知道这个好喝?你也喜欢喝吗?”
路德维希却摇头:“我可不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他的目光转而一点温柔:“不过我知道你最喜欢喝的就是这个。”
伊芙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你的什么我都知道。”路德维希说,他的声音近乎深情,他站了起来,对她伸出手,“走,我们去那边,这里太吵了。”
他们走到露台上,路德维希转身就搂住了伊芙的腰:“我们来跳舞吧。”
伊芙窘迫地说:“我不会跳舞,因为我不是……”
路德维希却不等她说完,兀地握着她的手跳起舞来,伊芙也不得不手忙脚乱地跟上。
路德维希笑道:“怎么样?还跟得上吗?”
伊芙忙说:“还要慢一些……”
一曲舞跳完,伊芙已经气喘吁吁。路德维希站在露台上眺望,说:“现在的你不会跳舞。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在这里跳舞,一直跳到深夜,整个晚上都是我在和你跳,一支舞都没让给路纪梵希。那天你穿着一条红色长裙,像火焰一样要燃烧起来似的,肌肤却比雪还要洁白,美丽极了。”
伊芙睁着眼睛听他说这些,简直不太明白。
路德维希指了指大厅里:“路纪梵希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昨天他和罗斯维尔两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表面上却都装着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真是要笑死我了。看到你现在反而成了罗斯维尔的妻子,也不知道路纪梵希心里是什么感觉。不过罗斯维森家既然让罗斯维尔娶了你,总不会再把你嫁给路纪梵希了吧?不过罗斯维森家就是厚颜无耻,什么事都干得出,要是那样,罗斯维尔可又刷新我对他的认识了。”
伊芙正要张口说话,路德维希又对她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伊芙本想和罗斯维尔打个招呼,但路德维希已经拉起她的手下了台阶。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山谷,山谷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流过,溪流边古树参天,整个山谷显得空灵岑寂。
“这里好美。”伊芙轻声说,此时她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她来过这个地方很久了。
路德维希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我们幽会的地方。我们第一次幽会就在这里。”
听到这话,伊芙没有去问他,反而有种隐隐的认同感,好像这些时光真的存在过。
“来,伊芙蕾雅。”路德维希牵着她的手,带她坐上横亘在溪流中央、几乎把溪流拦腰截断的两块巨石中的一块。他将她抱在怀里,端详着她,好像要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个够。
“你看上去好小,而且好丑。现在罗斯塔尔不仅封印了你的力量,还封印了你的美貌?你现在看上去和一个贱民都差不多,这泥巴一样的头发是什么情况?”
伊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路德维希也不是很在意,他眼神变得有点冷厉,“听说罗斯维森那帮人虐待你,是真的吗?”
“啊,这个……”
“看来是真的,”路德维希漠然道,“那我就把他们都剁成肉块从他们的高城上扔下去吧。”
伊芙瞪大了眼睛。
路德维希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哦,他们早年没有虐待你,他们的死法都比这惨多了,那现在他们该怎么死才好呢?你想他们怎么死?”
伊芙震惊地道:“我没有想他们死……”
路德维希却宠溺地笑了笑,俯身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伊芙轻声尖叫了一声。
路德维希却哈哈一笑:“你的耳朵还是很敏感。”
伊芙红着脸捂着她的耳朵,从来没有人咬过她的耳朵,连罗斯维尔都没有,路德维希是怎么知道她的耳朵很敏感呢?
“我说过,你的什么我都知道。”路德维希刻意地往她的衣服深处露骨地看了一眼,“什么都知道。”
伊芙羞得不行,就要从路德维希的怀里起来,路德维希一把把她拉回来,抱得更紧:“你去哪?除了我的怀里,你还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吗?”
“你……”伊芙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会对她做这些大胆、亲热的举动呢?
“我在知道你之前就知道你了,知道了我们会经历的事情,知道了你是我注定的爱人。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你,等待着和你相遇,准备着爱你。可直到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才发觉,我之前对你的爱都是想象,直到你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才真的开始爱了。这就像山顶有一口巨大的湖泊,它已经等待很久了,终于有一天湖水从天边倾泻而下,将湖泊满溢。这就是我此刻对你的感情。虽然,你看上去和我看到的有些不同,你没有那么美丽动人,也没有那么聪慧剔透,你,现在像个丑巴巴的小孩子。”
伊芙又脸红了。
路德维希轻声说:“要知道,伊芙蕾雅是世界第一的美人。”
“唉?”
路德维希不在意地说:“你现在这样子只不过是因为罗斯维森城的那帮老东西封印了你而已。我都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显然也看到了部分未来,所以做了和原本不同的决定。本来我应该是被路德维森严密防备着的,而你在罗斯维森城过得还勉强凑合。但现在,路德维森倒是放养着我,罗斯维森城却苛待你。我的力量比原本强大得多,而你却成了这个样子,还成了罗斯维尔的妻子。所以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以为早年不苛待我就没事了?以后只要我们不在一起就一切不会发生了?把你抑制得成这丑兮兮的样子我就不会爱上你了?啧,真的,只有愚蠢一点没变,看没看到未来也没什么差。”
“要是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呢?”伊芙有点担心地问。
路德维希调笑:“你是担心你没有美貌我会不喜欢你?”
伊芙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好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起来。
“我见过你所有的样子……”路德维希喃喃地说,她面目全非的样子,她杀戮时鲜血染身的样子,甚至她理智全失的样子。她也见过他所有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哪怕全身血肉失尽,只剩下两颗心,那两颗心也是深深相爱的。路德维希握住她的手,“我怎么会不爱你呢,你怎么会不爱我呢?这是不必去担忧的问题啊。因为我们两个有相同的命运,因为我们会走向同一个未来,所以啊,我们的手一定会是紧紧地相牵着的。”
伊芙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眸子清澈如许。
“本来我们在一年前就应该相识了,在德夏内尔学院。可没想到来的却是罗斯维尔。本来那时他应该在守他们家北方的城堡。而且他居然变得那么强。他从学院回去后还娶了你?这可真是莫名其妙。前面几次我们应该见面的场合你都没来,我本来打算这次你要是还被罗斯维森家藏着,我就去罗斯维森城抢人。”他低头看着伊芙,“啧,罗斯维尔那家伙,他居然把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伊芙急了:“你不要伤害哥哥!”
路德维希不以为然:“他也不过是一个只会利用你的家伙罢了!你不知道他和罗斯维森城堡那群老家伙以后要对你做些什么!不过我这次决不会再让他们这么做,我要先把他们统统全杀了!”
伊芙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哀求。
路德维希问她:“你很在意他?”
伊芙点头:“哥哥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路德维希笑笑,把伊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以后我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
伊芙的手指触到了一颗非常非常火热的心。
路德维希把她搂进怀里:“你不要怕,伊芙蕾雅,这一次我会不顾一切代价去得到力量,只要能够保护好你,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遭受那些事。未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的敌人,罗斯维尔,路纪梵希,罗斯维森,路德维希,一个一个,我都记在心里,我会在他们伤害你之前,先送他们下地狱!”
伊芙非常地不安,好像真的有极其惨烈的未来在她心里发生了。
“这些家族拼了命地追求纯粹的力量,企图通过这种方式登峰造极,他们无视这个世界的法则,在打造了一个天堂的同时也建造了一个地狱。他们将他们的阴暗生生从身上剥离,扔进地狱里,还想方设法掩盖这个事实,自欺欺人地宣称自己原本就是纯粹光明的。真是愚蠢至极。他们走了一条歧途,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还自诩是正道,这导致了世界的失衡,双方的力量都在越积越强,使得这个世界就要分崩离析。他们以为只有孕育出了完全纯粹的光明之子就可以维护他们的世界,比如罗斯维尔和路纪梵希。他们以为只要消灭我们就可以了,但他们用尽方法都没能摧毁我们,只让我们越来越强,他们从根本上就认识错了,和他们作对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是世界的法则要我们摧毁他们扭曲畸形的世界,使这个世界再次得到调和。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们直到夜色降临才回到路德维森城堡。路德维希牵着伊芙的手悠闲地在城堡里散步,而伊芙则有些着急,她想罗斯维尔一定在担心自己了,这时她看见罗斯维尔正站在他们前面的门厅前。
“哥哥!”看到罗斯维尔,伊芙就要向罗斯维尔跑去。路德维希抓住了她的手腕:“伊芙蕾雅,你去哪?”
罗斯维尔看见路德维希抓住伊芙,一直克制着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火气:“路德维希,你放开伊芙!”
“笑话!伊芙蕾雅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要放开她?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应该在我身边。”路德维希目光狂傲,他看了罗斯维尔一会儿,冷嘲道,“反倒是你,罗斯维尔,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扮演起两个人的角色来了?那你叫路纪梵希做什么?哼,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力量,但现在既然伊芙蕾雅已经来到我身边,就由我保护!我不会再让你或者路纪梵希再碰她一指头!”
罗斯维尔显然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但他的周身已经开始有闪电交错,他最后说:“你放开伊芙,让她自己做选择。”
路德维希冷笑:“选择?选择回罗斯维森城继续任你们欺凌摆布吗?你以为我会容许这种事继续发生吗?!少装模作样了,罗斯维尔!要是之前的你说现在不知情我还有几分信,但现在的你拥有这么强的力量你会不知道那帮老东西的阴谋诡计?你还要把伊芙蕾雅带回去?啊,我差点忘了,把伊芙蕾雅一次次推进火坑的可不就是你吗?伊芙蕾雅一直信赖着的好哥哥!”
“你给我住口!”罗斯维尔突然盛怒,一道闪电直击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反手接住了白色的闪电,冷冷地说:“罗斯维尔,既然我们都能看见未来,还假惺惺什么!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伊芙蕾雅的只有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抢她?!”
“你说我有什么资格——”罗斯维尔被激得失控,他的双眼中盛放闪电。
“哥哥!”在两人打斗间,伊芙已经从路德维希身边跑到了罗斯维尔面前,“哥哥,我们回去吧。”
看着仰着头望着自己的伊芙,罗斯维尔才慢慢回收起了自己的盛怒,揽过伊芙的肩头对路德维希说:“你最好记住,伊芙蕾雅现在是我的妻子。”
路德维希毫不在意地嗤笑:“那又怎么样?伊芙蕾雅本来应该是路纪梵希的妻子,你这话应该去跟路纪梵希说。我根本不在乎,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伊芙蕾雅唯一的爱人是路德维希。”
眼看罗斯维尔又要被路德维希激怒,伊芙忙拉住罗斯维尔的衣带恳求着,她不想两人再争执起来。
伊芙和罗斯维尔回到了房间。她觉得有些害怕,罗斯维尔很少发怒,更不要说像这样释放力量的盛怒,据说罗斯维尔眼中放出闪电只有在他成年的那一次,那天他震慑住了主殿里的所有长老。
罗斯维尔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这么愤怒却无力反驳。路德维希是那么的有恃无恐、高高在上,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觉得他对伊芙蕾雅的爱此时并不输于路德维希,毕竟他已经爱了她很多年,而路德维希却只是刚刚认识她。但他们两个却都是能预知未来的人,他们知道未来的走向,也知道各人的终局。他不是输在现在,而是输在未来,未来压得他无话可说。
伊芙蕾雅一直都是信赖着他的。这一点不论在哪个未来都没有变过。但他却辜负了她的信赖。当路德维希遭难,他们两人被逼入绝境,伊芙蕾雅不顾路德维希的意见,凭着自己对他的信赖之情,来向他求救。而他则听从了长老们的意见,利用她对自己的完全信任,将毫无防备的伊芙蕾雅骗入铜炉炼化。在那一刻,伊芙蕾雅对他的感情彻底断裂,在同时断裂的,还有伊芙蕾雅和整个世界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伤伊芙蕾雅最深的就是他。冲出炼炉之后,伊芙蕾雅第一个杀的就是罗斯维尔,然后开始屠戮四方,使鲜血横流。
即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还会这么做吗?路德维希对他的嘲讽是那么明显,他们都知道,在未来里他的选择是根据他的本性,这才是他的命运。他不是这样背叛她,就会是那样背叛她。只要是大局和伊芙蕾雅之间,罗斯维尔就会选择保全大局,牺牲伊芙蕾雅,而路德维希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伊芙蕾雅。路德维希根本不在乎是什么情况,是要杀死一个人,还是要毁灭世界,还是要自己的性命作代价,路德维希统统不在乎,他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就是先救下伊芙蕾雅再说。这就是路德维希和罗斯维尔的区别,这就是为什么路德维希可以这么强势地宣称对伊芙蕾雅的爱。而罗斯维尔,总是事情做得大义凛然,把赞美称颂留给别人,留给自己的总是悔恨和苦涩。
“哥哥……”伊芙担忧地看着他,罗斯维尔那一脸伤痛的神色,伊芙也从未见过,“哥哥,你怎么了?”
罗斯维尔没有说话,神情却无比地痛楚。他把他最爱的人杀了,为了这些他一点也不爱的人,这是为什么?他让最纯洁的血为最庸俗卑鄙的人而流,这又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让自己的胸膛被桶得空洞洞地漏风,还要听这些自私、虚伪至极的奉承不可?
他在这个世界上深爱的唯有她,她现在深深依恋的也唯有他,为什么他们非要留在这个行将崩坏的世界上,等待着为一些不可抗拒的事情,为一些毫不相干的人而自相残杀,用剑刺穿对方的胸膛,弃绝最美好的感情?罗斯维尔只想带着伊芙逃亡。
“哥哥……”看着罗斯维尔的眼神越来越逼近痛苦,伊芙感到害怕。罗斯维尔却在这时吻了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伊芙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她觉得身体很热。这些火热不是来自于身体本身,而是来自于体内真气的交融,她的真气和罗斯维尔的真气,在他们的体内相互流窜,相撞,融合。
罗斯维尔也在轻微喘气,他的汗水从下巴滴落到伊芙柔嫩的胸脯上,他问伊芙:“难受吗?”
伊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很难受,但不是那种真正的难受。
罗斯维尔的双手伸至伊芙的后背,将她的身子托起亲吻。伊芙的身体本能地轻微挣扎了一下,但双手却已经绕过去抱紧了罗斯维尔。他们的身体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伊芙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披满了自己赤裸的身子,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果然,每次和罗斯维尔交合后,她的身体就会成熟一些,而这不单单是如以前那般由罗斯维尔灌输真气给她催生她长大的。
“伊芙,”罗斯维尔对她说,“我们两个离开,去一个很遥远的,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伊芙的眼睛亮了,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她回答:“嗯!我愿意!”
“哪怕,也见不到路德维希?”罗斯维尔轻声问。
伊芙低头顿了顿,抬头说:“只要有哥哥就好。”
罗斯维尔在此刻做了一个决定。
临冬霍尔城堡北面的树林里,树木永远在落叶,落叶在空中飘着,飘着,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地上的落叶已经不知道积了多厚,但树木只顾落叶,落下的叶子也只顾慢悠悠地向下飘着,直到落到属于它的那一小片地面。罗斯维尔站在最粗壮古老的巨树前,已经站了很久,这棵树和罗斯维森城堡的圣树长得一样,都有着巨大的树冠,手掌一样的叶子,以及白色光滑的树皮。自从来到临冬霍尔城堡,罗斯维尔时不时地就来这里沉思。
离开路德维森城后,罗斯维尔没有再回罗斯维森城,而是携伊芙直奔临冬霍尔城堡,只给罗斯塔尔寄去一封信说明原委。达到临冬霍尔城堡之后,罗斯维尔迅速建立结界,从此这个城堡与世隔绝,再也没有人进来过,罗斯维尔和伊芙也没有再出去过,这样已经过了许多年。这些年来,罗斯塔尔和罗斯维森城的长老们都在用感应术法不断地催促他回去,但罗斯维尔都置之不理,不为所动。直到不久前,路德维希彻底爆发了,南方已经成了一片炼狱景象。路纪梵希被路德维希斩于刀下,路德维森城堡毁于熊熊烈火。在路纪梵希死时,罗斯维尔有了强烈的感应,他的头发在片刻暴长,这是路纪梵希的力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罗斯维森城的呼唤已经焦灼不可耐。
空气里突然传来轻微的铃铛脆响声。一双洁白如玉的脚踝踩入这厚厚的落叶地里,落地无声,那脚踝窝上正系着一只小小的铃铛。她的衣衫轻薄得像雾气般笼罩着她的身子,银灰色的长发在风中轻扬,丰泽细腻得如白藕样的手臂上笼着一枚黄金臂环。来的正是伊芙。
罗斯维尔闻声回身,伊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温声道:“哥哥。”
罗斯维尔伸出手扶住她:“你怎么来了?”
“你很久没有回来,所以我过来看看。”
罗斯维尔的目光下移,伊芙的腹部高高隆起,此时她的行动已经不太方便。
令他欣慰的是,他终究是保护了她。哪怕外面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伊芙是纯洁无瑕的,她的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罪恶,她的心里也没有一丝恨意。
罗斯维尔开口说:“伊芙,我可能要回一趟罗斯维森城。”
“你要回去?”伊芙说,但她很快又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罗斯维尔却摇摇头,说:“不,你留在这里。你知道罗斯维森城里的人对你不好,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欺辱你,所以你留在这里。等一切结束后,路德维希应该会第一时间来找你。到时候就没事了。”
伊芙迟疑道:“那么……你呢?”
如果来的是路德维希,那么他肯定已经战死了吧?虽然他并不想离开伊芙,但他也应该去了,他已经为自己和伊芙活了很多年,可惜的是他的生命和力量并不仅仅属于他,或者伊芙。他对每一个他或许都未曾谋面的同胞的责任,都与他对他所深爱的伊芙的责任一样重。现在他们的生命和家园遭受威胁,他必须要去保护他们,哪怕这种保护是徒劳的,他也要让他的血流在他们之前。
罗斯维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伊芙的额间印下最后一个吻,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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