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崎和我相处之后,除了平日的工作之外,一直力求自己在中文方面精进。自然,他的中文进步神速,简直令我刮目相看。
“小雨。” 一天,我们在某个意大利餐厅吃饭时,他忽然开口道,“给你表演个绕口令吧。” 没等我点头同意,他就流畅说了一个关于‘扁担板凳’的绕口令。他说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我很不好意思地朝那些人频频点头。
“怎么样?” 一说完他就问,我能看出他希望得到我的表扬。可就算他不表现那层意思,我也一定会高度赞扬他的。
“好极了!”我用日语回应他。他听到我的赞扬微微一笑,接着忽然起身,朝我深深鞠了一躬,我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接下来尾崎的行为令我大吃一惊。他在挺直身子的那刻迅速凑到我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那声音响彻整个餐厅,甚至可以和当时正在播放的李斯特钢琴曲相媲美。
接着,我还在吃惊之余,他坐回到原位说:“小雨,我决定留在中国。”
“留在中国?”
“为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我决定这样做。” 他的眼中正滚动着泪花。
说实话,就算尾崎当时说了那样的话,我也根本不会想到,最后我们竟然真的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李小时拿到钱后就失踪了。我多次试图给他通话,想关心一下他爸的病情,可每次手机都是关机,直至最后变成空号。我开始频繁想起爸爸的警告。
半年后我和尾崎订了婚。李小时终于主动和我联系了。
“多次给你联系都联系不上,出什么事了吗?” 我一接到电话就这样问,‘还以为你跑了呢’这样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很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似乎更加苍老了,尾音拖着哭腔。“手机号换了,也没有来得及给你说······”
“那倒没关系,叔叔身体好点了吗?”我问。
“······”他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喂!怎么不说话了?”
“小雨,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说吧。” 听他这样一说,我开始紧张起来。
“我撒谎了。”
“什么?”
“我爸爸其实只进行了一个静脉曲张的小手术,并没有什么大病。我从你那借的五十万都用到投资上了。小雨,我不想再过穷日子,我想拼一拼,我也想过人上人的生活。原本我原打算冒一次险,赚它一笔,等赚到钱后再还给你,可结果······”
“结果怎么了?”
“五十万全打了水漂,全被骗了。那些人全逃了,连个影子都找不见。虽然已经报警,但一时肯定也破不了案,那五十万恐怕······”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既愤怒又同情。虽然愤怒明显多于同情,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沉默一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说:“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办法,钱的话也不急着用,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说吧。如果······” 我本想接着说,如果实在没有的话,就不用还了,但这时尾崎的笑脸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尾崎的钱就不算钱吗?那也是他吃了很多苦,费了很多心思才赚来的。这样一想,我还是希望李小时最终能够还钱。
一次,我听闺蜜说他曾在某商场见了李小时,说他打扮时髦,胳膊里还跨了一个漂亮的女友,两人边走边端着一杯星巴克,完全看不出被骗的落魄样,生活水平反而有了很大的提高。“没准他把你钱骗走自己花了呢。” 闺蜜边欣赏自己刚做的指甲,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完之后,某种阴暗的东西在心里剧烈翻滚起来。
和闺蜜一分手,我就立刻给李小时通话。
“李小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不打算再顾忌什么礼貌的问题,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你说自己的钱被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为什么这样问呢?”
“我闺蜜说,你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不像被骗了的样子。”
“哪个闺蜜?在哪看见我了?兴许看错了吧。” 他漫不经心地说。
“肖也会看错?” 我这样一说,电话那边瞬间安静了,他认识肖,肖曾和我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不过他很快又接着说:“肖看到我什么?”
“我不想再讨论这些细节,只希望你能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撒谎?” 我说。
“小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撒谎。需要我拿出证据吗?”
“不需要,既然如此就挂了吧。”
我挂断电话后,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就稍稍舒缓了一些。
新婚后,尾崎带我回了一趟日本,没想到我竟爱上了这边的寂静,一下呆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尾崎在银座七丁目有一处房产,新宿区有两处房产,港区有些水运生意。这些都是我到了日本之后,才一一了解到的。
“还有没有隐蔽的房产。” 我开玩笑的问。
“多着呢!” 尾崎用日语回答,“但,不告诉你。”
尾崎要是有了时间,我就经常让尾崎带我去东京大学或者早稻田散步。不知为何,看到学校里面那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也总在无意中受到感染和熏陶,变得精力充沛起来,仿佛重新回到了十八岁。当我把这种感觉告诉尾崎的时候,尾崎笑着说;“你去不去都是十八岁嘛!” 不知道为何,日本人说话总喜欢带着语气助词。
尾崎没有父母,不是没有,准确说应该是父母早亡。尾崎老家位于日本广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爷爷奶奶双双在战争中死亡,幸免于难的父母辗转北下,先后在鸟取,山梨住过一段时间,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战争中的核辐射,致使二人的生命加速地耗尽。尾崎的妈妈在小尾崎出生一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两年后,尾崎的爸爸紧随其后而去。撇下小尾崎一人在山梨的外公家生活,学业结束之后,尾崎一人独自来到东京,用父母延续的生命开创事业。
尾崎曾恨恨地说:“去哪里都不去美国,也不会和美国人合作。” 我想只有那种经历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他的心情吧。
日本固然干净肃穆,但一回到祖国,也足以令我感慨万千,倍感亲切。这片曾经生养我的土地,看到我的归来,就张开她宽广的胸怀拥抱我。
回国后,李小时又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情也是肖告诉我的。
“这么久不见,一定又想火锅了吧。” 肖笑着在电话里说道。我和肖当即在电话里约定去吃久违的中国火锅。
“李小时那小子,现在猖狂的不得了了。”肖一见到我就兴致勃勃地提起了这件事情。
“怎么回事?”
“那小子买了一辆甲壳虫轿车,真不知道忽然从哪里来那么多钱。”
“你见了。”
“千真万确。”
“甲壳虫?也许那是别人的车呢。” 我说。
“也许是吧,不过能是谁的?你不觉得从一开始这小子就有点心怀不轨?”
“是吗?”
“我不相信他一开始不知道你的家庭条件!” 闺蜜边说,边把弄好的鲜牛肉片放入沸腾了的汤底中。
“他知道。他自己亲口说的。”
“他明知道你们走不到一起,却非要和你在一起,说明从最开始就心术不正。”
“别那样说,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悔恨,而且他人品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没那么差?你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了,我总觉得这小子哪地方不对劲。”
“因为买车?”
“不是。”
“你怀疑他是为了骗我的钱?”
“我可没说啊,这可是你自己的说的。” 肖夹了一块煮熟的肥牛片,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又夹了一片送入嘴中,她的嘴圈被辣的通红,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继续说话,“反正小心点吧,以后绝对不能再借给他钱了。”
“这个不用你说。”
“等你没事了,问问他是不是买车了。”
“还问?”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继续说道:“想起上次自己愤愤地挂断了电话,如今再打过去······”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欠着你钱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仁义道德!”
我最终还是给李小时打了这个电话。不过最开始我没有直接提起买车的事情,绕了一圈实在没话之后,才提起这件事情。
“哦,对了,听说你买辆甲壳虫?”我装作顺便提起这事。
“听谁说的?” 他似乎有些惊讶。
“别管听谁说的,有没有这事?”
“没有的事。”
“可有人看到了。
“我的确开过甲壳虫,不过不是我的,是物业经理的。”
“物业经理?”
“对啊,我哪买得起那样的车。我要是有那钱,第一件事情就是还你,相信我,小雨。”
如此,这件事情就再次不了了之了。我把这件事情说给了尾崎,他最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使整个事件得以水落石出。
“找个人去车管局查下备案,看看那辆车记在谁的名下不就解决了?” 尾崎一说完,我犹如醍醐灌顶,心中大喜,当即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
“这吻要比在餐厅那次响多了!” 尾崎笑着说。
这件事情,我首先想到了爸爸。
爸爸听说这件事情,很乐意帮忙,很快爸爸就动用他宽广的人脉查出了那个令人震惊的结果:甲壳虫正是李小时买的。爸爸顺便还派人查了一下他一年来的银行流水,显示结果表明,他一年来的消费正是来源于我借给他的五十万元。
“钱是小事情,可撒谎的人绝对不能信任。” 爸爸手里拿着一捧被剪去叶子的玫瑰花说,“就像它们,纵然很美,可没了叶子,还能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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