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我帮你。”

“不用。”

“我扶你。”

“不用。”

她是我见过最冒失的人，也是我交过的最固执的朋友。

天色昏沉的很，好像云后面有无数的眼睛，他们始终如一的注视着那个拼了命奔跑的女孩。

她像是天选之子，似要被神灵选中。她的美貌，她的才华，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温柔善良，在这座昏暗的囚笼，像一颗闪亮的星，划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也像小说的主角一般，同样失去了最最亲爱的人。当我终于感受到她手的温度时，她又忙抽走，生怕那一瞬的温柔，使她再抽身不得。

就像断了线的筝，飞得很快，很高。

只有我伸着手，怕她摔落，更怕她永远迷失。

时间从不等人，我们各自的路，都有各自的模样。

繁华的街，衬着夜的温度，处处都在说浪漫。女孩穿着白色的风衣，戴着浅黄色的冬帽，缓缓走进店里。

“今天好像没这么冷了。”

“老板我先走咯。”

送走最后一个赶去约会的店员，也打算着关门回家，偶尔给自己一个停顿机会。

“一杯热可可。”

“好。”

我这样的，计划总是临时，也总会临时取消。从不在意突然出现的任何事物，也可以适应所有的故事，哪怕多么无厘头的情节，都可以安然接受。

就像故事中不断走过的路人，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可以在路边流浪汉碗里放下一张纸币，也可以看到一间便利超市，然后转身进去，找一找今日促销的商品，可能是一瓶酱油，也可能是一包薯片。快不快乐，幸不幸福，都与人无关。

“小鱼？”

好像有人再叫我。

侧头看向女孩，还未睹得全貌，只见其闪亮的眼里，映着我有些不大精神的面孔。

“小叶？”

这还是我在这座城市里第一次见到老朋友，手里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独有眼前的女孩是熟悉的。

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才更像最陌生的存在。

“毕业了？”

我试着交流，抱着侥幸的想法，也许她还如以前一般。

“嗯。刚得到一份工作。”

“恭喜你。”

“谢谢。”

她捧着热可可，似乎并未打算走，坐在台前。似乎在思考，也可能在暖手。当然也许在等我说点什么。

“有约吗？”

胳膊肘撑在桌上，悠悠地看向她。

她有些木的摇头。

“继续在这里坐坐，还是出去走走。”

我尽可能说些我能做到的事情。

“好。”

她好像只习惯听人说半句话，也不知应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见她站在店门口，捧着热可可就这样等着。

我也麻溜的收起东西，关门，与她走了。

也许是习惯，即使五年未联系，她还是很自然的把手挽上我的胳膊。

就像当年的不辞而别从未发生，时间是最可怕的毒药，对我们竟全然无效。

“抱歉。”

这是我这辈子用的最多的解决方法。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悠悠的看着这条幽暗的路。前方愈加的黑暗，地上薄薄的残雪却愈发的清白。我们好像一直都这样，我的一切与她无关，她的故事我加入不了。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固执？”

“这是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好。”

看着眼前的女孩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我知道因为有我一直的陪伴，她与我才如此亲近，尤其是我从不干预她的人生。

要说我有多喜欢她，那大概没有。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最后才变成了习惯。

要说她多喜欢我，那也没有。因为孤独，所以才更认同我这样的存在。

只是那次我终于没忍受住。因为有时候心甘情愿的陪伴也不比出手相助来的轻松。

远方快露出半颗头的月亮，也没那么亮，就遥遥的挂在那里，被厚厚的云层托起。

“我有好多行李。”

“我帮......”话并未说完。

“快递送到楼下，我一个人，不行。”

错愕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们并非按照约定同时出现在一座城市。

我们也并非按照约定在同一时间相遇。

月亮不能为我们证明，能证明一切只是偶然的，只有月下的她，眼里有了憧憬的模样。那是一种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不会因为她的遭遇再次感到沉重，我的大脑也不再会因为她的孤独而感到落寞。

时间是真的能赶人成长，也或者说孤独才是最难熬的顽固，是一种放弃，也将是一种新生。

再一次认真的看向她，那张脸较以前不再有刻板的线条感，不再是鳞鳞棱角，多了份柔软的美感。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温柔微笑，却让人感到满布阴云，节节霜冰。

“阿姨......”

我的话总是说不完整。

“她也走了，胃癌。”

抱歉，我还是停下了脚步，用力思考那个还有些影子存在我记忆深处的女人。那是一个因为爱情笑暖一整个冬天的女人，那是一个因为孩子承受了一世孤独的女人，那是一个因为骄傲从不向现实低头的女人。她无愧自己，无愧丈夫，无愧孩子。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自己的所拥有。

凡人的美丽是我一生的方向，不用向任何人展示生活，也不用向任何神灵表达愿望。

“抱歉。”

这是我今天说的最清楚的两个字，当然也许是这一生。

地上的雪解的差不多了。女孩松开我的手臂，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这可能是我观察她最仔细的一次了，动作幅度不大，也没那么优雅，只是略微弯下了腰，露出身后半边的月亮，恰恰转身来，宛如人间天使，亦可食得人间烟火，亦可飞跃世间万物，抵达天边，最极之处。

我成了迎接天使回归的勇士，拉住她的手，扣紧在臂弯里。

兴许我们还未给自己的固执买单，但我们携手走进的黑暗，有孤独迎接不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