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里往枯林看枝桠,干瘪。
我知道这里曾经荣光过,红色的花朵开在她的身躯上,粉蝶扑向光阴,蜂踩过她的肩膀,她用风雨拂过生灵,一站便是五千年。
有暴风雨压弯了她的脊梁,有雷电折断她的枝桠。我并未历经的岁月,却被刻在骨血里,我呼吸时有她的芬芳,我流泪时有她的忍受,我摔倒时有她的摇曳,我非脱胎于她,却该有她的遗息。
或许曾经,我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我经历暴风雨倒在泥泞里,我的根从泥土被拔起,我的枝叶沾了污泥,我的花瓣被踩踏,被风雨撕碎,而她,被根和叶拉住,站在原地,搂住我的残躯,说“前仆后继,不敢怯怯”。
或许曾经,我就是她身上一片不起眼的叶片,我和她共着鼻息,我的爱恨她皆知。我恨她身上的蚜虫,我的同伴被咬坏身躯,我看见花朵伴我离我,我皆做不得主。我劝我安分,她不言语。我因沉默而丧生,落到地上,成为干燥的黄叶。我被风翻身,我看见她动了动枝干,风吹落和我一样的黄叶,刷啦啦的一片,她光秃秃地站在那里,送走了生命——黄叶和虫蛾,等待着新生者的降临,独自桀骜在寒风里。
今日的我站在这里,脚下的土地混着她的儿女,一层一层的血肉磨成泥,垫起坚硬而柔软的胸膛。我见的砾石是她,我摸的沙土是她,我握住的风是她。她有声有息,她无处不在。我生在她的怀里,歇在她的胸膛。我是她的同行者,也是她的后继者,我们站在暴风雨里,做自己的事,将茎叶伸向洁白的云朵,将根须扎向深厚的土地,挺着笨重的身躯,“为了什么?”“挺立。像所有正常健康的树那样活下去,我们的祖先因此故去,我们也将如此,我们的成果并不能一夜生长,雨露落在新生者的嘴唇,你们称之为结果。”
我愣住,风雨灌进衣袖,恍惚间看见枝桠上的花朵,几近于冲动。
“你知道叶的朝向吗?”那青年问我。
“向阳?我看过厚厚的书本,听过长长的演讲,也见过繁茂的枝叶。应该很多人都知道。”我怯着胆子,拉扯僵硬的知识,妄图下个定义,或者给个方法,然而我终究还不曾盯过一棵树一片叶的成长,我知道的,都是别人的。
青年拨弄树枝,树枝颤抖着腰身,叶片从指间开出,佝偻着身躯,他瞧着渺小稚嫩的叶,笑容介于苦涩和忧郁之间,说:“叶想活,故而向阳。”
阳光倏忽间扎进眼里,活得端正的叶,站在树上,不自知,以为只是分内事,便成了挺立的绿,作为伟大的树的一员,站立在这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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