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已经记不起何时开始记事了,之于大多数人,相信那是一段混沌的记忆。

      我出生时，太爷和姥姥都在，但却没有在我的脑海里面留下过丝毫的印象。我是出生在腊月里的兔子，在一片寒冷之中，老屋里只有在堂屋也就是摆着方桌和椅子会客的地方生着路子，里屋和外面隔着一层一扇门大小的棉布帘子，堂屋和里屋都糊着顶棚，在炉烟的熏烤之下已经黢黑暗淡，只有顶棚四角的四只蝙蝠剪纸还清晰，那象征着福气。

    除了棉布帘子，还有半墙子和秫秸、纸糊间隔，半墙子是高一米四五的拿土坯砌成的矮墙，刷上白粉，上面是到顶棚的纸糊的间隔，所有这些将外面和里屋隔挡开来，而窗户则是拿纸糊的，上面贴着窗花，那时玻璃还是稀罕物件儿。所有这些，意味着这不是一个相对密闭和安逸的空间，屋门一开，棉布帘子就会动一下，仿佛有人掀帘子走进里屋一样，似乎有些诡异，因此也常常被神汉神婆们幻化为已故先人故地重游，找寻小辈们的不是，其实都是风在作怪。

    寒冬腊月的风猛烈地吹着，吹得院子里的大树呜呜作响，有些也会把房顶的麦草吹落在地，但由于房子普遍低矮，关起房门后，屋子里还是挺暖和的。我躺在用小褥子卷成的襁褓里，要么酣然睡去，要么专注地盯着顶棚，以至于家人疑心我智力有问题，像邻家的小哑巴一样，好在最终我的一切正常的举动证明还是正常的。我说话晚，走路也晚，后来我有了儿子之后，才明白一切除了天赋之外，还需要一些加强的训练，也许正是因为当时环境的原因，孩子们一出生就会被扔到一边，因为大人们太忙了，为了挣糊口的工分而起早贪黑，更不会有太多的机会顾及到我，我也许在一旁不停地爬着，啃着手流着鼻涕，远远的已经衰老的太爷爷注视着我，却无能为力去纠正什么，只是快乐地喊几句“过河了、过河啦”（意即鼻涕快流到嘴里了），然后是几声剧烈地咳嗽。

    父亲排行老二，我也是他的第二个儿子，而在当时，这是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男孩子却没有什么稀奇的，加之父亲在当时镇上的食品站工作，异常繁忙也根本无暇顾及到我。而母亲和大妈一样，为了十几口人的日常吃饭问题，三五天就要做一次煎饼，偶尔赶上吃面条的时候需要很早就起来劳作，记得奶奶曾经跟我讲过，又一次夏天她去亲戚家，正好赶上做凉面，接近二十几口子人，那家的媳妇忙得不可开交，和面、切面条、煮面、过水、切菜头，以至于忙得在上厕所后没有洗手，奶奶又是爱干净的人，所以那天中午她一口面都没有吃。据大姑后来回忆，当时的人因为劳动强度大，吃的也多。而其他的人也是起早贪黑下地劳作，一起养活着一大家子人。

    所以我就这样在风中成长着，之于上学之前的日子，却只有片段的记忆，记得那时地里会有野草，尤其是在夏日雨后一段时间内，青纱帐里就会长满了青草，而那时又是柴草稀缺的时候，每每这时母亲会拿上绳子，到地里拔草晒干，以备冬日里烧火之用。因为我和妹妹还小，母亲会把我们安置在看菜园老爷爷的园屋里，小妹只一会儿会酣然睡去，而我只能在在一旁百无聊赖中等待，呆望着漫无边际的青纱帐，知了在远处扯着嗓子嘶鸣中，不远处的省道上传来隆隆的汽车声，却看不到任何汽车的影子，菜地里是各色的蔬菜，我也不能动，因为那是属于集体的，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去打主意,再有就是没有黄瓜和西红柿一类的蔬菜。慢慢地我会去踅摸什么好玩的东西，终于盯上了老爷爷的打火机，老式的煤油打火机，搞不懂嚓的一声，火苗会燃起来，啪嗒一下合上盖,一切又都归于宁静,在孩子们的眼中，这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于是趁着人家不注意偷偷地拆开，火石，弹簧散落一地，也装不上了，最终火石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直气得老爷爷拿眼瞪我，嘴里也骂骂咧咧的，而最后换来的是母亲的责骂和在身上重重地来一下。害怕之余，却获得了莫名的欢愉，原来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是那么地有趣。

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也就是在那时，我突然对很多的东西感兴趣了，试图通过拆装去了解其中的奥秘，包括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和手电筒，除了自行车之外，当时都是一个家庭极为贵重的东西，但一般会被我大卸八块，然后挨一顿胖揍。

    记得一次，在自己炫耀的情绪作祟下，收音机被拆开了，四节2号大小的干电池胡乱放在一旁，记得那时的牌子要么是“申花”要么是“大无畏”，布满电阻电容的电路板，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花花绿绿的挺好看，尤其是片状电容可以拿手掰动，一番玩耍之后，再次组装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收音机不响了，刹那间自己却有五雷轰顶的感觉，甚至于天旋地转，感觉自己的屁股快要肿起来了，而且有莫名的痛感。于是反复地拆装，而最后却是在小伙伴的帮助之下，发现了电池到线路板的供电端被之前漏液的电池腐蚀下生锈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如何去弄，慌乱中竟然想到了抹口水去试，十分意外的，喇叭里又传出来刺啦刺啦的声响，然后又试着拿小刀慢慢地刮去锈迹，直至一切都恢复正常，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总是有缘由的，只要想去探究就能够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再有就是喜欢钉钉子，可以说从儿时具备钉钉子的精神，墙上只要我够得着的高度，就会被我钉上钉子，父母拿我没有办法，但也有被我惹急的时候，又一次母亲怒吼着，拿着锤子和钉子，在我脑袋上比划着，嘴里喊着要给我脑袋钉上一个钉子，那次着实把我吓坏了，我被吓哭了，自此再也不敢随处乱钉了。但喜欢动手的习惯也许就是通过这一系列的玩耍、拆装的过程中养成的。这也许就是不破不立的另外一种理解吧，多年之后，受益于最初的兴致所驱使，需要个人动手处置一些麻烦和修复一些东西时就没有那么犯怵了。

    糖果在那个时候永远是吸引孩子们的，除了春节拜年时有糖果，剩下的就是盖新房上梁时放鞭炮、撒糖果，以及谁家娶新媳妇时分糖果了，虽然也有喜饼，但吸引孩子们的还是糖果，在略显苦涩的日子里，人们向往更多的还是甜蜜。所以村子里谁家盖新房到了上梁的时候，总会有一群孩子聚集在那里，看着房墙在匠人们的努力下一天天升高，开始有木匠出现了，选用三根粗壮的树干做成房梁，形成一个跨度五六米的巨大三角形，中间再用铁制的巴子固定上几根短细的木料，所有到最终都形成稳固的三角形支撑，在情感世界里最不稳固的关系在实际生活中却构成了最为稳固的东西。当房墙和山墙垒到了一定的高度，巨大的三角形房梁会被固定在墙上，与山墙通过檩条和巴子构成房顶的雏形，也就在这个时候，会有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个把斤的水果糖块从房梁上撒下，是主人家高兴庆贺的时刻，也是孩子们最为快意的时刻，孩子们哄然而上，十几个孩子，几十块糖，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抢到的，没有抢到的会悻悻地离去，而抢到的孩子们会坐在一旁甜滋滋的享受着，不多久离去的又会回来，即便是刚才因争抢而快大打出手的小伙伴，又重新聚集在一起，愉快地玩耍，没有抢到的也会分得半块糖果，而不至于太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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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然是那一群孩子们中的一个，留意着新屋的变化，却也在这个工程中不自觉地熟识了建房的流程和关键，先是挖地沟打地基，这时候需要打夯，夯实地基，然后在上面用青石做地基，然后再用土坯垒墙。其实“夯”是一块半米左右的长条石绑上两根小碗口粗的木棒做柄，用铁丝捆在青石上，周边拴上绳子，由一个人扶着，喊着号子，周围六七个人一起拉绳子松手，让青石以重力下落然后砸实地面，也有用碌碡的（一种用以碾压的畜力农具。总体类似圆柱体，中间略大，两端略小，宜于绕着一个中心旋转。用来轧谷物、碾平场地等），不过那需要更多的人，但因为碌碡更为沉重，所以效果也会更好一些。中间扶夯的人一般为年长的老人，负责掌控大家的节奏和夯落地的位置，相当于航行海上的舵手，受人尊重，在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是喝串香白酒最多的人（串香白酒度数有六十度左右，类似于现在青岛的闷倒驴或者原浆酒）。一般为了把大家工作地兴致提起来，他会招呼大家唱起夯歌，在铿锵有力的节奏里，石夯起起落落，将一座大屋的基准真正地夯实了。

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记忆里的夯歌所唱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内容，尤其是跟周围的小媳妇、大姑娘联系在一起，因为打夯的都是青壮年，这也许是唯一能够让他们眼前一亮的事情了。雄浑有力的夯歌里，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包括孩子们，那时在他们幼小的心田，渐渐明晰人类单凭一己之力可能完成不了太多的壮举，但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至少一座大房子可以拔地而起。而所有被即兴发挥纳入到夯歌里的人们，笑呵呵的，甚至于满足的样子，因为他们的名字和事迹，成为正向的能量，正激励着所有的人奋力去达成既定的目标。

    我常常莫名地为夯歌所震撼，常常为执夯而歌的人们所吸引，巨大的石夯，在他们手中翻飞，反复地敲打着地面，远远地都能够感受得到，当时不明白什么，但一切随着夯歌的音符而变得不再那么枯燥，生活无疑是艰难的，但坦然去面对之后，会有更多的理由去克服眼前的不如意，这是我在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所感悟到的，儿那时的夯歌无疑是真正的大地飞歌，铿锵有力的歌声、嗨吆声，至今可以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回放。

      打夯完成后，就是垒青条石的地基了，所用的青条石是取自村子西面十几里地的泰沂山脉上的石灰石，石材杂质少，秀气和挺拔，山上之前全是打石头的石坑，打眼放炮，然后是青壮年挥舞着大磅捶将石块敲打成三四十至五六十厘米长短的石块，用于建房的地基，敲击石块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崆然而悠远，慰藉着寂寞的群山和树林。之前路极其不好走，尤其是山上到地面，拖拉机马力又小，一般不会装满了石块下山，都是经由骡马车从山上将石块运下，然后再装上拖拉机或者载重汽车运到周围的工地。骡马车的制动却只能靠车夫的手劲儿，用力拉紧绳子，然后通过一根横木抵住并去制动车轮，正是因为制动的原始，所以也常常会出事故，要么车马摔坏，要么人员受伤，没有些胆气的人，是难以胜任这项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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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有一次，父亲与一个司机师傅去山里拉新房地基所需的石块时，拖拉机翻了，还好大家都相安无事，但那一次在当时口口相传回来的讯息中，家里人都被吓坏了，已经记事的我也感受到了不安，其实到最后只是司机轻伤，头部刮伤了而已。但生活的不易，也着实让每一个人都体悟到了,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面。

    盖房用的土坯，一般在春天或是秋天制作,和煦的风里,一个木制的模子，加满土，然后用一个石杵一样的工具反复敲打，潮湿的泥土很快成型，有经验的差不多几十秒就可以制成一块土坯，并且会在上面用石杵打出对称的图案，让人感受到一种粗犷的美，整个制作过程也会使人产生一种不可描述的快乐,一堆泥土,在短短时间内改变形态,成为另外一种可堪大用的材料,模子打开,一块携带着泥土芬芳的土坯呈现在眼前,土坯慢慢积累，排成一米多高的土墙，然后晾干，就可以拿来建房了。在科技不发达的时期,我们用双手改变周围的世界,虽然缓慢,但倾注了更多的情感和人文的东西,泥土养育了我们,泥土又可以成为我们所必须的一种材料,不论是土坯还是砖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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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些所用材料和主要工作的进展过程中，我和其他的孩子们会远远地站在一旁观摩，那时我们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已经解散了那种老模式的育红班，除了在野地里疯跑，除了追着省道上的各色汽车看新鲜之外，更多的时候，我们聚集在村子里所有人群汇集的地方，以稚嫩的思绪去审视周围，去幻想着将来，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成为目光的焦点，甩开膀子干活儿，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让别人羡慕，而最为关键的是成为一个对周围对大伙儿有用的人，那时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到内心。

    而从记事开始，就特别喜欢机械，也喜欢追着村边繁忙的省道上的汽车仔细地看着，追着汽车排放的尾气的特殊气味，有时会有特殊的芳香烃的气味，但那是223省道，车来车往，对于孩子们而言有很大的风险，在父母的恐吓和棍棒的威慑下，只能远远地看着。农村里最为常见的却是拖拉机，除了运输更多的是用来耕地，它行动并不敏捷，但动力却异常强劲，像12马力那样的小型拖拉机上，惯性轮带着柴油机飞速地旋转着，柴油在汽缸里爆燃，腾腾地响着，甚至于嗒嗒地尖叫着，浓烟四散，整个拖拉机似乎在蹦跳着前行，人坐在上面就像坐在蹦床上一样，但振动的频率却是极快的，一会儿就有麻麻的感觉，而孩子们最喜欢坐在车斗里，在马路上时也会有骑自行车的人拿手扒住车后挡板，借力前行，却是极为危险的。而25马力或是50马力的拖拉机就略显沉稳了，一般耕地都是用50马力的，拖拉机带着犁铧，将黝黑的泥土翻出来，也将洒在表面的有机肥翻下去，到犁谁家的地时，谁就站在犁上，好把泥土翻得更深一些。大人们站在铁犁上，像是驾驭着一个钢铁巨兽，飞奔在希望的田野上，为播种希望做着精细的准备。孩子们最为关注的依然是钢铁巨兽巨大的轰鸣，以及巨大能量的输出，在秋日澄澈的天空下唤醒泥土的芬芳。

路的呼唤01_童年记忆01_一段混沌的记忆

    三叔在队里开拖拉机，所以我有机会乘坐拖拉机去邻村，去镇上，车斗里装满柴草或是一袋袋的粮食，我小心翼翼地伏在上面，在起伏不定的乡村土路上颠簸着，由于装满了货物，拖拉机开得异常缓慢，装满柴草时，就像躺在柔软的棉被上，柴草散发出干净的清香，那时的感觉，仿佛漂浮在云端，又像在梦中。在我五岁的某日中午，三叔把拖拉机停在邻村的场院里，然后带我到了他未来的媳妇儿也就是我三婶家里，我一直在疯跑，中午浑然睡去，醒来后不见了三叔，于是在一个大院落里疯跑，一个院子到另外一个院子，直道最后三叔找遍了整个村子才找到我，我感受不到三叔的急切，而那时，在陌生的村庄，我就像在梦中游荡一样，但那种感受至今回味起来依旧是清晰的，恍若隔日。

    我就这样在风中成长着，疯跑着，在炊烟里，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回家，吃饭睡觉，然后又是一天的疯跑，时光也在无忧无虑中渐渐消失，记忆却也伴随着而更加清晰。

    所有这些记忆，都是在小学之前的记忆，散乱而无序，在鲁中昌潍大平原上，在泰沂山脉余脉边上，在浩荡的海岱雄风之中，在坚实的土地之上，一代新生的力量正在茁壮地成长，周围的一切，指引着他们去发现，去关注，去寻求今后前路的方向，即便他们觉察不出什么，但这片土地深厚的底蕴和内在，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不管他们今后走向何方，也摆脱不了那一种属于内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