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源出生在塞外边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里。
1946年,春节过后,16岁的陈浩源去投奔住在县城里的姑妈。
姑妈家里开了一间豆腐坊,在县城的东关,生意很好,正好缺乏人手。
陈浩源就被姑父张成康按排在豆腐坊里当学徒、打杂。
陈浩源为人实在、勤快、有眼色,在豆腐坊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一干就是四年。中间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会去操心。
夜里,他就住在后院里,每天第一个起床开门,洒扫,夜里最后一个检查、锁门,再睡觉。
1950年的春天,来了一个由十几名解放军组成的工作队。他们借住在豆腐坊旁边靠西边的一排房子里,在豆腐坊的食堂搭伙吃饭,但很少和豆腐坊的伙计们说话。
虽说,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可边城的春天却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尤其早晚,呼啸的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有种生疼、生疼的感觉。
3月的一天,工作队的两个年轻战士进山去筹粮,完成工作后,在返回途中,经过小龙口时,遭遇土匪袭击,一个战士当场牺牲,一个战士中弹,昏迷不醒。附近有一座水磨,热心的水磨主人救下了受伤战士。战士清醒后,在水磨主人的帮助下,被一位拉面粉的车夫,悄悄地带回县城,并安全送到了工作队住的地方。
仅管好心的车夫把御寒的羊皮袄脱下来,盖在战士身上。可伤口渗出的血水还是和衣服冻结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战士的耳朵和鼻子冻得青紫,发硬,没有一点知觉。
其他的工作人员外出执行任务还没有回来,留守的几个小战士是南方人,初来乍到,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怕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和感染,不敢贸然行事。他们悄悄地叫来了陈浩源,陈浩源一看,就说:"必须用剪刀剪开衣服。”
小战士找来他们自己的剪刀,把伤员的衣服剪开,才脱下来,进行清创处理。
陈浩源挖来了干净的雪,反复搓揉战士的耳朵和鼻子,直到战士的耳朵和鼻子变软,变红,有明显疼痛感为止。
4月初的一天,中午饭点已经过了,陈浩源一个人在食堂里忙碌着,归置桌椅板凳。
突然从外面来了一个男人,对陈浩源说:“你们食堂还有没有饭?我现在很饿。”
陈浩源去后面灶房,问做饭的师傅,师傅已经午休了,说还有饭,让他自己去盛,但是不要把灶房的东西弄乱了。
陈浩源是个实在人,一想那个人,那么高大粗壮,又说很饿,还饿的过了饭点,就给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端出去,让那人吃。
那人在吃饭时,显的并不是很饿,似乎还很嫌弃的样子,眼睛到处乱瞅,一看就不是途经此地,饿到不行专门进来吃饭的。
陈浩源假装擦桌子,留心着那人的动静。
果然,那人按耐不住了,问陈浩源:“筹粮工作队住在什么地方?”
陈浩源对那人本来就起了疑心,又听他问这话,就装傻说:“臭粮?没有啊!我们食堂做饭都用好粮,你闻着臭,是韭菜花儿酱的味道,吃着不臭。”
那人饭也没吃,起身匆匆地走了,看起来大约有30多岁,一口东北口音,在那个年月,本就人口稀少的塞外边城,乍然听到东北口音,显得格外突兀。而且那人还穿着黄呢子大衣、马裤、锃亮的皮靴,皮靴里露出来匕首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用的,虽然没有看见枪,却闻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道。人看上去很陌生,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
到了晚上,天特别黑,筹粮工作队的工作人员回来的也很晚了。
他们吃完晚饭后,准备回屋,陈浩源就把白天的事情讲出来给工作队的人听,他们非常重视,又接连问了好几遍,不落掉任何一个细节。有一个年长一点的负责的人员严肃的说:“情况不对,赶紧打电话。”
派去打电话的工作人员,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电话打不通。”
那个负责人说:“全体集合,迅速出发。”
之后,负责人拉着陈浩源的手,特别叮嘱道:“小鬼,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虽然他们说的是要出发,可陈浩源知道,他们这是要撤退或者去跟大部队接头,也可能是要执行别的什么任务。
可他们来这里时间太短了,也不知道对周围的环境熟不熟悉?
陈浩源就对他们说:“今天晚上天太黑了,你们如果要出城的话,不要从南门走,你们人多,万一那里藏了坏人就麻烦了。
你们要出城,可以从城墙东北角出去,那里有个豁口,一出去就是东沙河,可以藏身,也可以绕道去南边或北边。”
那个负责人员听后连声说:“谢谢,谢谢。”
陈浩源把他们引到后院,给他们开了小门,一行人出去,走了以后。陈浩源就把所有情况对他姑父张成康讲了,他姑父说:“那你赶快去叫车夫,让他把马车赶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吧!”
陈浩源说:“天这么晚了,到哪去找车夫?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外面乱成这样,人家也不会来!”
张成康一听,无奈的说:“那就算了吧!”
到了半夜时分,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有砸门的声音,也有的枪声。
被惊醒后,陈浩源就再也没有睡着,因为担心着工作队的人员,一直睁眼躺到天亮。
翌日,清晨,解放军全副武装的回来了,那个负责的人员对陈浩源说:“小鬼,我们要走了,以后就不在这里吃饭了。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昨晚的事情一定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的姓名。”
他们走了。从那以后,陈浩源也不知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不知道陈浩源的名字,陈浩源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解放后,陈浩源回了乡下务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时常想起当年的那些人和事情。
就在“文化大革命”前夕,听说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也见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陈浩源就想到县政府去打听打听,想看看那些工作人员还在不在县上工作,心里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陈浩源去了县城,还没走到县政府,就遇到了姑父张成康。他问陈浩源,去哪里,陈浩源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姑父。他姑父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他说他不知道。姑父说你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你到哪里去找去,别给自己找麻烦。于是,陈浩源就打消了念头,转身回家了,他不是怕给自己惹麻烦,而是怕给别人惹麻烦。
他把对解放军那一份牵挂和崇敬深深的埋在了心底。他先后送弟弟和儿子去参军,把妹妺和女儿也嫁给了军人。每年争取多种粮,多打粮,留够自己家人吃的,其余的全都买给了国家,曾经在八十年代,有上级领导人亲自走访过他家,并亲切地鼓励他。
直到两千年,陈浩源也老了,已经无法再继续从事农业劳动了。儿女们在县城买了一套楼房,把他迁去常住。
劳作惯了的人,突然一闲下来,就觉着无聊,在家里坐不住,就到街上去和那些老人们一起打牌、下棋玩儿。
时间久了,陈浩源就发现有一个老人,他不认识,却又觉着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清楚。在他们玩牌的时候,那个老人经常站在后面看,但他从来不玩,每次看上一会儿就背着手走了。
有一天,那个老人刚离开,陈浩源就问旁边的人:“这个老人是谁?他为什不玩牌?也不怎么说话?”
边上的人就说:“你来的时间短,不认识他,我们打的本地牌,他不会打,可他下棋的技术是相当了得。他就是第一批来我们县里的解放军……”
那个人再说了些什么,陈浩源一句都没听进去,牌也不打了,起身追了上去:“老人家,你等一等,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等老人停下脚步,站稳后,陈浩源扶着老人问:“请问,您是第一批来我们县上的解放军吗?”
老人看着陈浩源说:“就是。”
陈浩源又问:“青洪帮攻打县城的事你知道吧?”
老人沉着地说:“知道。”
陈浩源有点激动,他抓住老人的手说:“有一个小伙子给你们通风报信,你知道吧?”
老人很冷静:“知道。”
陈浩源说:“那个人就是我呀。”
老人一听,再也冷静不了了,拍着大腿说:“嗨!你这个小鬼,早干什么去了吗?我们只知道你是县城北边的人,都叫你小鬼,但却不知道你的名字。
后来,王书记叫小王和我到县城北边的生产队去找你,但是都没有找到。有一个队的李书记说,他们队有个人,叫柳权志,解放前在张成康的豆腐坊干活,后来死掉了。”
陈浩源说:“李书记是二队的,我在七队,他也不知道我在我姑父的豆腐坊干活的事情。我是下苦的人,柳权志是管理账务的二掌柜。”
陈浩源老人,和这个更老的老人在路上说了很久,最后两个老人干脆席地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说。
这个老人姓赵,是河北人,他在1942年10月加入队伍……后来在县联社工作到退休。
分别时老人说:“我们当年找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给我们通风报信,而是大家一致认为,你是一个实在、机警、聪明、有思想境界的人,想让你参加建政工作。文革后期,王书记调任地区工作,离开县城时还提到过当年的事,曾经嘱咐我们,如果找到你,一定要告诉他。”
……
老人最后望着远处的雪山,自言自语地说:“当年如果不是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