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傍晚时分，小雨仍是坐在客栈门口望着远处发呆。那件事一日不曾了结，她便终日寝食难安。
终于，荒尘古道的暮色中，隐隐有一个人影缓缓往客栈走来。
小雨将那镶着金边的竹笛紧紧别进腰间，转身走进客栈，落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小二，拿酒来！”在小雨身后，来人声如炸雷，小雨只觉得心中一紧，而后却满是失落。
“早听说这龙牙谷客栈龙胆酒的名声！”那人大大咧咧地走进来，
说话仍是毫无遮拦，“平日里干点什么买卖，有个虎胆豹胆也够应付了。近日却能喝上这龙胆酒，是真是假回头待老子一试便知……”
小雨秀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
“小妮子年纪轻轻的，瞎叹什么劳什子气，”那莽汉听力却是出奇的好，一边在厅中央随意坐下，一边看着坐在角落的小雨。
小雨见他粗鲁，也不敢正眼瞧他，只见他阔脸宽肩，蓬头垢面，满面虬髯根根似铁，手中钢刀擦得锃亮。
“小妮子休怕，我褚天蛟手里钢刀认得人，不该杀的一概不杀……”
“褚天蛟”三个字一出口，客栈里其余客人纷纷议论起来。
谁不知道，这“褚天蛟”分明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京畿道上出了名的活阎罗，所到之处钱物抢光、活口不留。他所谓不该杀的人，只怕还没出娘胎……
那褚天蛟倒也豪气，自顾自地拿起小二刚送来的龙胆酒，就着花生米儿豪饮起来，毫不在意旁人是何等眼神。
小雨努力震慑心神，将目光集中于客栈门口，“他到了，他也该快了……”
正想着，门外走进一少年，衣着朴实，身无长物。少年稍作停留，见满厅的客人都在对中间那桌指指点点，便径直走了过去，坐在褚天蛟身旁。
看到这少年，小雨忽而面色发白，原本搭在桌上的双手，因为颤抖地厉害只得垂到身侧，她一双眸子里只有中间桌上那两人。
褚天蛟上下打量着新来的少年，只流露出半刻的狐疑，随即咧着嘴笑：“精壮小伙儿，能吃能喝能睡！”说着，为他斟上酒。
少年兀自不言语，直到饮下龙胆酒，一张俊俏的脸上才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惹得褚天蛟哈哈大笑。
“到底还是个雏儿啊！可如今杀鸡却要用牛刀，怕也只有京里大户人家才会如此大手笔……”
少年似乎全没在意褚天蛟所言，只一味地想要摆脱龙胆酒的苦涩。褚天蛟看来倒也好脾性，直待少年表情恢复正常，才拿着酒碗悠然说道：
“十年前京城有一姓苏的大户人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江湖传言乃是因为苏家老爷得罪了朝廷重臣，才招来横祸，是也不是？”
少年对这话似乎无动于衷，只对那龙胆酒表现出几分好奇，自己斟上酒，饮下，眉头拧到一处。
“如今，当年买凶者早已作古，止有行凶者尚存。我褚某做了一世匪徒，今日倒想替天行道，了却这一桩血海深仇，可是不可？”
褚天蛟说出这话，引得厅中宾客一阵哄笑。却听“啪”的一声，笑得最欢的那人“哎哟”一声，脑门被褚天蛟反手扔出的酒盏砸到，应声倒地。听众顿时鸦雀无声。
“据褚某所知，苏家本一族忠良，无端招来杀手灭门，于公于私，我今日都应取你性命。只是动手前我有一事不明，尊驾看来不过弱冠，当年如何作案？”
褚天蛟问话间，少年又喝了三杯，面上再也不见难受的表情。此刻他终于放下酒杯，拱手答道：
“苏家灭门之案，系家师所为，在下并未参与。只是家师已于上月辞世，故今日由晚辈前来赴约。”
“既如此……”褚天蛟略一沉吟，脸色微微一沉，右手一翻便将钢刀擒在手中，钢刀化作一道白芒往少年脖子上劈去。
少年见刀势颇劲，身子微微后仰，避过一刀。褚天蛟见一劈未中，手只一抖，随即双手合抱刀柄，自头顶向少年砍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颇为霸道。厅中之人无不为少年捏了一把汗。小雨躲在角落，双手将那竹笛攥的紧紧的，眼神丝毫不肯离开那两人半寸。
顷刻间，钢刀已袭至少年鼻尖。陡然间，一道寒光凌空忽闪。只听褚天蛟“啊”地一声惨叫。
众人定睛瞧时，少年手中已多出一柄寸许长的匕首，早将褚天蛟双手手筋挑断，立于一旁。
此刻褚天蛟已形如废人，却仍用颤抖地双手死命握住钢刀，任由献血沿着刀身缓缓滴下。
“好个江南杀手学堂……”褚天蛟一脸愠怒地看着对方，嘴唇微微抖动，似乎想骂，却更需要盘算如何脱身。
“如今却该我问你了！”不料，少年抢先开口。
“你问便是！”
少年轻轻将匕首上血迹擦净，不紧不慢地赞道：“龙胆酒果然名不虚传！”
“有话你问便是！”褚天蛟终于按捺不住。
“十年前，苏家案发后，尚有活口共计一十三人，设法连夜逃出城。不料在城南被人劫杀，这事你知是不知？”
褚天蛟听他问话，忽然一怔，那夜火光之中干下的勾当历历在目。
“这一十三口人中，尽是老弱妇孺，皆是苏家至亲血脉，却惨死匪人之手，这事惨是不惨？”
少年说话异常冷静，却令褚天蛟越发觉得手脚冰凉。
“人言京城一霸褚天蛟，钢刀之下莫讨饶。杀那一十三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匪首是你不是？”
少年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褚天蛟的钢刀终于再也拿捏不住，落在地上。此刻，他嘴唇微微翕动，似有话说却又无从开口。
少年忽然嘴角微扬，亮出那幽幽泛着寒光的匕首，跨至褚天蛟跟前，足底发力，身子疾旋。褚天蛟忽觉眼前一亮，随即匕首自下而上不断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他尚且来不及发出惨叫，整个身子已随着少年凌空而起。两人在半空四目相对，褚天蛟这才看清对方眼中的愤怒。
“你……你究竟是谁？”褚天蛟想这么问，对方却接连将他四肢关节处划开。
他只觉一阵剧痛传遍全身，正想发出惨叫时，咽喉却被少年扼住，自空中被对方一直抵到地上。
褚天蛟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正想说话。少年忽用匕首，直插进他的印堂穴，就此了结了褚天蛟蛮横的一生。
“你或许是一生两次得见‘九尾’的人，可是‘九尾’之下能得脱生的人，我还从未曾见过……”少年握住匕首的手正自颤抖，冷冷对身下的尸体说道。
少年正想收招，忽觉背心一紧。回头看时，一名少女一手握着褚天蛟的钢刀，一手捏着一支竹笛，正冷冷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惊恐。
“你……”少年只觉背后温热，身体却渐渐发冷，正想举起匕首却忽然瞥见对方手中的竹笛。
那是一支镶着金边的竹笛，竹上尚有湘妃斑。在他的记忆里，那支竹笛的主人，早在十年前的夜里被歹人杀害。而杀人者，少年刚刚用一招“九尾”将其击毙。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少女使劲托起钢刀，横在胸前，一脸倔强地说：
“江南杀手，屠我一族；匪徒褚天蛟，杀我至亲。今日终将你二人引得一处。纵然我杀不得你，官府的人马稍候便至，定教你等杀人偿命……”
“你……你是苏雨卿？”少年忍痛，拉开自己的衣袖。
小雨忽然愣住，怔怔地看着对方，忽觉似有几分熟。
“是我啊！”少年将手腕伸过去，只见纵横交错的伤痕累累之上，赫然纹着一个“剑”字……
图 / 百度
文 / 苏剑卿
作者简介
苏剑卿，初好音，后从医，平生所求，唯纵横酒气，仗剑江湖，疯狂小说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迷梦》，获“长江杯”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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