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霏雨到北京工作一年后，家从北五环外搬到了北四环，虽说房子比先前小且旧，但一家人的确感到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最大的好处是地铁站离家不到十分钟，霏雨上班不用挤了公交再钻地铁，再也不用在寒风中等迟迟不到的公交车，再也不用担心塞车迟到，困在车里看蜗牛般爬行排成长龙的公交车着急。儿子上学也很方便，只是柯然上班得乘班车，不像以前走路几分钟就到了，但他心底是暧的，工作上遇到一些困难，与同事产生一些矛盾皆让他很易释怀。与妻儿周末逛公园，他时常对霏雨感慨道：“到北京好吧，玩的地方多，就是出国旅游也方便。”
霏雨道：“偌大一个城市，没有亲戚朋友，感觉在漂。”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在一起，还有房子，比北漂好多了。”柯然欣慰道。
霏雨由衷感到这么年来，一家人聚少离多，现在才真正在一起。房子小点、工作辛苦点，再忙再累，家里餐桌上总有一盏明灯照着，仿佛一直这样，永远这样。
孩子倒是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到高中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外人听不出他是哪的人，有时还冒点儿化音。柯然与霏雨都不擅交际，到北京后也未结交新朋友，倒是孩子跟同学走得近，偶尔带一、两个同学到家里玩。柯然对霏雨说：“咱俩在北京是很难建立起人脉，儿子却可以。”正因如此，儿子高考时，面对是去外地读985大学还是留京读211大学，夫妻俩几经权衡还是决定不让儿子出京。
2
儿子高考前夕，柯然遇到工作岗位调整。所里机构改革，柯然若想留在原来的核心部门就得换研究方向，但离开原岗位，工资待遇会大幅度下降。同霏雨商量，霏雨说：“收入少这么多，别人想进这个岗位还难呢，你可得想好，以后再想进就不容易了。”
“不能为眼前这点利益改变把我多年研究的方向，别说调离岗位，就是换单位也不想放弃。”柯然反复思忖，决定还是换部门。
离开核心部门，虽说收入少了许多，但离家近了不少。柯然想锻炼时就走路上下班，不到一小时，边走边思考问题，有时一个问题还未想明白就到家了。霏雨时常看见柯然回家后闷不作声，一头又扎进了电脑中。饭菜总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反复复。霏雨不禁抱怨道：“你这样没日没夜加班，除了累垮自己，有什么用，难道只为自己那点兴趣？”
柯然有时不作声，有时解释几句。一天晚上又回来得很晚，一进门顾不上换衣服便笑着对霏雨说：“所里的老专家华老师问我敢不敢接一个大项目，我一看正好与自己这么年的研究方向有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如果在原来那个部门还没这个机会呢。”
“能申请到这么大的项目？”
“报上去再说，应该很困难，我这种资历的人好像还没人申请过这样大的项目。试试吧，说不定是我人生的转机呢。”柯然有些兴奋道。
3
“双喜临门”，柯然举着酒杯开怀一笑。听着柯然呵呵的笑声，霏雨也宛尔一笑，柯然望着红酒杯中印着妻的笑靥，不禁吻了一下霏雨有些微红的脸颊。霏雨不由想到十八年前儿子出生时，柯然恰好获评优秀硕士论文，他也说过“双喜临门”。相比而言，那才是双喜，而今天不过是柯然48岁生日，他自己是从不在意这个日子的，不过是刚得知项目评审通过。
多年的努力就要出结果，柯然不自觉把北京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紫云市在他记忆中一点点淡去。在项目的准备中，一年过去了。无论多么快乐的事在时间流逝中也会慢慢褪祛，柯然偶尔会在朋友、亲人中分享那种快乐，霏雨对他描绘的美好蓝图不以为然，但对他的这个项目也满怀期待。
又一年过去了，项目还未上报。年初，霏雨问柯然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柯然说不会，这么大一个项目得层层上报，那有这么快，看能否赶上春季那一批。春天过了，夏天到了，项目未上报，柯然说恐怕得年底那批了，刚好自己再完善一下，过个好年。新年来了，春天来了，项目依然未上报。柯然心里也犯嘀咕，却仍对霏雨说秋天那一批总会报上去的。
国庆长假前，霏雨母亲来京，母女俩到外地旅行，柯然说要等项目下达，哪也不能去。霏雨从外地回来，激动地向柯然诉说旅行见闻，柯然没有一句呼应，等霏雨讲完了，他轻声道：“项目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霏雨轻轻问。她尚未从旅行的快乐中走出来，见柯然歪在床上道：“十月份本有一批项目要往上报，我这个项目被拿出来，只能等明年三月份，搭下一班船。”
“为什么只把你的项目拿出去？明年能搭上下一班船？”霏雨像骤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高声音道。
“上面说我这个项目研究方向有点问题，可能与没找所里的人合作有关吧。”柯然喃喃道。
“这么大的项目那能一帆风顺，你得做好万一拿不下来的思想准备。”
春节到了，一家人还是按原计划回浙江老家过年。柯然尽管与霏雨不时谈起项目上的事，但回老家后不想向任何人提及。大年三十晚上，酒过三巡，大家话都多了起来，柯然不由自主谈到他的项目。妹夫对柯然说：“这个事还是你上面没人，得找说得上话的人帮你，仅靠自己，再有本事也不行。”妹夫是做生意的，与别人合伙开公司，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但柯然总以为他说的是社会上那一套，拿到科研所行不通，却又不免琢磨他的话。
先前，柯然一直以为项目评审通过后就按程序一层层往上报，多等些时候也无关系，把所有的精力皆放在项目的准备上，反而觉得项目晚一点下来更好，可以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得到这个消息。两年来，项目的科研团队也建立起来了，加研究生六十余人，柯然越来越感到项目的存亡已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来年春天又到了，柯然的科研项目还是未搭上春季那班船。霏雨只觉希望越来越渺茫，看柯然仍没日没夜加班，忍不住道：“你一门心思埋头苦干，也不去活动活动，找找人，到头来只能是白干。”
“怎么找人，我又不认识上面的人，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东西是我的，无论如何都要做出来，项目不给拉倒。”
“项目报不上去，多年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怎么可能白费，没有这个项目就不搞科研了？再说评审时，那么多专家都投票了，明明白白是通过的，最后不往上报，不是自己打脸吗。”
柯然找的项目合作人都不是本所的，几乎是高校的老师。柯然经常与他合作的马老师商量，还是只能找华老师，毕竟华老师年高德劭，在所里说话还是有份量。华老师听说此事非常气愤，答应柯然一定会帮忙打听究竟。
一天又一天，秋季项目报批的时间也快到了，柯然还未得到华老师的明确答复，霏雨劝他不能总在电话里问，得亲自到家里拜访。前几次，柯然总是打着汇报项目进展情况的旗号向华老师打听，华老师总说问题不大，让他好好准备。时间紧迫，柯然只得千方百计打听到华老师的住宅登门拜访。华老师没想到柯然会到家里，几分惊诧后，气氛旋即被华师母缓和过来。柯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先汇报项目进展情况。华老师默默听他讲完半响没有说话，柯然看着华老师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佝偻。不忍再说项目的事，只得东拉西扯说点别的。华老师似乎没有听柯然讲话，眼睛望着窗外，像是自语又像对柯然说：“现在想搞出点东西难呀！你这个项目想报上去恐怕得改标题，有人跟你的研究方向相同。”柯然沉默了。
柯然不愿改标题，虽说换汤不换药。标题一改不等于否认他的研究方向吗？谁跟自己搞的方向一样，为什么对方就不能改标题呢？秋季那一班船自然没赶上，而那个跟他研究方向相同的人却上了。柯然不好意思再去找华老师，与马老师商量。马老师在电话里说：“那人肯定有背景，这次你注定上不了，还是把标题改了吧，争取年底那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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