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忽闻一阵花香,很是熟悉和怀念,放眼寻去,走廊外的花圃里立着几棵黄桷树,上面有许多米黄的花儿。
原来是黄桷兰。
回到办公室,整一天,丝缕花香犹存,觉来奇怪,这花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才开的,为何之前在办公室从未察觉,现在闻过见过之后,便一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不过,它真的很好闻。
提起黄桷兰的话,不得不让我想起外婆来。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记忆中,每次下学期的时候外婆便会常常送这花来,一直到暑假去到外婆家亲自摘花。黄桷兰是长命的花,可外婆却是命短的人。
下班去打卡的途中,偶然发现学校的石榴竟结出了果子,很是意外。开学不久,学校的石榴便成了校园里首开的花,它花朵小,只一层。这是我见到石榴花的第二个地方,第一个地方是以前的初中校园。以前校园里的石榴花很大,层数很多,却只是观赏的花,结不出果子。初一的时候,外婆去世,那个时候不太懂,且因为和外婆不是特别亲近,感情自比不上从小就是由外婆带着的姐姐和表妹,但当时还是写了一篇回忆外婆的文章,发表在了校刊上,并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稿费。现在想来,那文章确实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外婆享年只六十,之前母亲说外婆去世得太早没享到福时总没什么感觉,觉得六十确实是老人的年纪了,老人去世不是很正常的吗?现在发现自己母亲也年近六十时才觉晓,原来外婆真的去世得如此早。
十余年过去,如若不看照片,真记不起外婆长什么模样了,记忆中的外婆,像黄桷兰一般小小瘦瘦的,儿女们各自成家有了孩子,她便爱上了麻将,几乎每天都要到都镇上的茶馆来,无论春夏秋冬。每次一大早就来,先到我们家,秋送桂花,春夏送黄桷兰,黄桷兰有时会送到初秋去,毕竟它的命长嘛。
外婆的病来得突然,突然就在我家住下了,输着液,静静地躺在床上。小时候的我内向,和不熟的人没有话可说,还会觉得尴尬,索性不和外婆待在一个屋,总是在外面的客厅偷偷地关注着,如果输液的袋子快没药水了,就去叫忙事儿的大人们来换。
后来外婆回到了乡下自己的屋,我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外婆在我们家会被照顾得更好一点,回去了的话,拿药看病就没那么方便了。母亲没对我解释什么,我只瞧见她红了眼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红了眼。
周末放假的时候,我和表妹结伴去到外婆的家,虽然我和外婆不是特别亲近,但喜欢去外婆家玩儿。因为外面有点热,而且外婆也需要照看,所以大人们不让我们出去,只得在家待着。表哥提议来玩麻将,我虽然不会,但也跟着玩儿了起来。表妹是外婆带大的,表哥又和外婆住得近,所以他们跟着外婆多少知道些,我输得很惨。这时外婆在里屋唤着表妹的名字,我们立马停止游戏,进了里屋。本以为外婆有什么不适,或没人说话太无聊了,所以唤了我们进来。可是外婆却颤颤巍巍地从床边的手提包里摸出钱,说让我们去买点吃的。
乡下没有商店,但偶尔会有人挑担背篓卖点小吃。原来,外婆是听见了他们的吆喝。
再后来,外婆去世了,直系儿孙们要披麻戴孝,小时候只见过其他人这样戴过,白布裹头,用麻绳将剩下的长长白布系在腰上。儿时不懂事,竟觉得这样颇像古代人的装束,打心里觉得特别有意思。葬礼几天,法事不断,没觉得繁琐累人,反倒像游戏一般开心玩儿了几天。但,虽说玩心大,虽是第一次接触生死,未能真正懂得其意义,但毕竟也是初中生了,明白去世的意思,所以哭丧的时候,也跟掉了几滴泪来,只是不如母亲和姨、舅他们的泪那般,让人心酸。
外婆患的是肺癌,她到最后也不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癌症,狗血的韩剧里总是出现狗血的癌症,那时总笑现实中哪有这么多癌症,可在我目前为止短暂的人生当中,竟也遇到了几位。
高中的政治老师也是癌症,具体什么癌忘了。他上课幽默风趣,待同学们又十分亲切,我们都很喜欢他,高三的时候换了老师,我们才知道他生病了,再见他时,原本十分丰腴的他,竟消瘦得让我们不敢相信。后来班上有很多都复读的同学,我也是其中之一,高四那年,听闻老师病重在院,我们结伴去看他,这次除了消瘦之外,真的是因病憔悴了许多。一位女同学本想和他开玩笑,让他精神一下,不想她倒自己先哭了,惹得我们再也没有忍住,掉了许多泪。
对这位老师,我至今都有个遗憾。高考完那晚班上聚餐,这位老师也来了,本该我们敬他酒的,他却一桌一桌地敬我们。我喝不惯啤酒的味儿,也不懂得酒桌礼仪,在其他同学都干了一杯的情况下,在老师说“今天再怎么也得喝一杯”的情况下,我竟硬是只抿了小口。现在每每想来,都惭愧不已,后悔不已,遗憾不已。
大三的时候偶然听闻以前的高中同学中有人得了胃癌,得知消息时已是末期,同学们都商量着去看她,好巧不巧,正是当年在老师病房里先哭了的那位女同学。女生性格开朗,是班上十分活跃的同学,内向的我和她的关系不好不坏,只能算那种说过几句话的最普通的同学关系,我拿不准要不要去看她,纠结着自己并没有什么身份去看她。耗着耗着,就也错过了时间,她去世了,我没有回去。后来回想起有关她的事情,竟突然想起她还替生病难受的我擦过眼泪。
那段时间,正在看陆扬的《死亡美学》,他说死亡促使人沉思,为人的一切思考提供了一个原生点,这就有了哲学。当时又正好看了《滚蛋吧,肿瘤君》,就想得多了许多。
臧克家有名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外婆待人亲切,膝下儿孙成群,她去世后,我们时时想念她;老师上课幽默,桃李天下且喜欢他,学子们怀念他;同学开朗活泼,交友甚多,朋友们回忆她;而自己呢?如果自己死了,有谁会记得?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在常常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青春过往,审视自己这个人,思考着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人是个奇怪的东西,在感慨生命的时候,会变得脆弱不堪或者无比强大,在悲伤的时候,回忆会更加清晰,感受会更加真切。总会遗憾自己的过去像是没有一样,一切都显得轻飘飘,稍微触碰便会换做烟雾消散,所以觉得那是多么的可悲,如果一辈子都这样,那更是多么的可怖。生命消逝,没有人再记得自己,他们的回忆中没有自己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不被人记住,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人们因此而惧怕死亡。
所以,要和自己好好地相处,要和别人好好地相处,去记住那些人,记住自己。美好的有意义的回忆会淡化死亡的恐怖,没有遗憾就不会害怕死亡。
外婆、老师和同学都太过年轻就去世,他们是否会有很多遗憾?他们害怕过死亡吗?
我偷摘了几颗黄桷兰带回了家,一回家母亲便闻到了,她大概也想起了外婆,又说起了那些话。
“你外婆的命太短,没能享到我们的福。她当时总说,‘你们也不再带我去看看,这药吃了那么久,液输了那么久,一点用都没有,到底是什么病。’她大概是埋怨我们的吧。”母亲说这话时,总会红了眼眶。
当时我们才在城里买了房,还在装修。有一次表哥陪着外婆去城里买药,她顺道来看看我们的新家。但那天我们正好没去,外婆没能进屋,只在门口望了几眼。母亲每每说起此事,便会落下泪来。
前些日子回到外婆家,院子里的黄桷树还在那里,只是生了许多虫,病恹恹的,也不再开花,它大概快死了,不知它害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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