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都在昏迷着，我每天按时给他熬药喂粥，又买了一只鸡炖了汤给他喝，希望他能快点恢复。
我在床边又搭了地铺，晚上让小林先睡，自己坐在桌边给杨在补他的军装，他的军装已经洗得干净了，只是上面全是破口，如果不缝补，是没有办法再穿的，而他的身上却一直穿着陈大夫的旧衣裳，我又重新给他做了一件，等到他可以被抬动时，我让孟大哥来跟小林一起帮忙给他擦了身，又给他换了新的衣裳，他虽然还睡着，可是却应该是更舒服一些。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日，那天小林晚上进了门，我正在做饭他就去看杨在，这些日子他只要一回来就去看他，坐在床边唠唠叨叨地给他说自己学校的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饭快做好时，我正要喊他吃饭，却反而听见他惊叫了一声：“姐，快来呀，姐！”
我放下碗转身回了屋，一进门就看见小林指着杨在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杨，杨大哥，他，他好像，动了。”
我一听几步冲到床边去看，果然，杨在的眼睛慢慢地转动着，我心里一喜，眼泪就要掉下来，忙对小林说：“快，快去请陈大夫来。”没说完他就已经跑走了。
我弯下腰看着他，但是他始终只是转着眼珠，却并没有张开。
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小林飞快地跑回来的脚步声，他进来后喘得已经不会说话了，身后是另一个人的脚步也急急赶来，正是陈大夫，他走到床边来看着杨在，我让到一旁看着他用听诊器放在杨在的胸口仔细听着，又给他号了号脉，然后面带喜色地对我们说：“他的脉向平稳多了，恢复的很快，没事，应该随时就会醒来，走，小林，跟我再去抓几副药，以前的药不用再吃了，换新的。”说着招了招手，我赶紧拿了钱给小林让他跟着大夫去。
我转身又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等了好久，他又渐渐平息下去，眼睛也不再转动，但是呼吸倒是平稳多了。
小林拿了新的药回来，说大夫让明天开始就熬这个。我收起药，让小林先吃饭，我盛了一碗鸡汤去给杨在喂了些。
我坐在桌边等小林做完功课，就开始纳鞋底，给杨在做的新鞋有两天就能做好第二双了，我的手艺其实并不好，许久不做鞋，做起来手生了不少，手指上也扎了好些小孔，被小林笑了好多次，说我这手艺将来可怎么嫁人，如果有人不嫌弃就一定要嫁，不然就完了，说着就拿眼睛往杨在身上瞅，为此我拧了他好几次耳朵，但都不用力，他就惨叫着跑到杨在床边去告状，还好，当时他睡着听不见。
纳好鞋底，时间也不早了，我走到床边去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杨在，看他会不会随时醒来，就这么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头顶有什么在动，我猛地抬起头，先是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之后，就看见杨在正张着眼睛看着我，我看着他竟然发了半天的愣这才猛地跳起来喊着：“小林，小林！”
小林含糊地说着：“干嘛呀，今天学校不上课。”可是说着人也就坐了起来，一抬脸看见我正对着杨在发呆，也看向了他，他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跳起来冲到床边：“哈哈，杨大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本来正在笑说了没一句竟然哭了起来，扑在杨在的臂弯里呜呜地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哭过，自从跟母亲失散以来，他就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说自己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男人流血不流泪的，可是现在他竟然又像小时候那样痛哭失声。
杨在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轻轻抬了抬手想去摸小林的头发，却也是无力。
我一抹脸上的泪就去拉小林一面说：“你别哭了，快起来，你压着你杨大哥的手了。”他一听这才直起身来，用手背一抹脸又破涕而笑地说：“对不起杨大哥，我太高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哪里痛啊？”
杨在虚弱地笑了笑闭了闭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我这才回醒过来似地说：“你一定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去。”说完，我就去厨房烧水，弯腰往灶里添柴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眼泪哗哗地流着，似乎这些日子所有的为难都因为他的醒来而不值一提，我一直的期盼终于得以实现，他终于醒了。
我哭了一会儿怕让小林看见，这才用袖子擦干眼泪去烧水，里面已经听见小林又在跟他说话，自己倒先笑的咯咯咯的。
我端着水回到屋里让小林去叠被子，我用小勺给杨在喂了一点水，一面说：“你先喝点水，鸡汤等会热好了再喝，陈大夫说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了，再吃几贴药就没事了。”
这一整天我突然觉得阳光很灿烂，水果都很新鲜，我没有再觉得累，竟然还哼起了母亲当年唱过的小曲儿。
又过了两三天，杨在可以坐起来依着床头了，脸色也好了许多，但是声音还是嘶哑的，说不出完整的声音，陈大夫说是火药呛的，伤了喉咙，又开了润喉的药来。孟大哥时常来，见他醒了也是高兴的不得了，又来感谢我照顾的好。
再几天，他慢慢能说一些好的，谢谢之类的简单的话，声音也清晰多了，身上的伤陈大夫也经常来给他换药，说之后会常常觉得伤口发痒，但不能抓，又教我看着他，别自己抓破了感染。
果然，没两天他就说伤口痒。小林在的时候会替他轻轻的拍一拍，等他上学去了，我就帮他轻轻的抓一抓，但是伤口在恢复，多半时间也只能忍耐一下了。
当他可以坐在床沿上跟我们一起吃饭时，已经又过了快十天时间。
“杨大哥吃鸡腿，我姐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多吃一些才能好的更快，对了，我过两天上山去砍些树枝来给你做个拐杖。”小林兴高采烈地说着又给他夹了别的菜。
“谢谢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杨在愧疚地说着。
我正要说话，小林摆摆手抢着说：“快别客气了，反正我是把你当成我们一家人了，我倒不咋辛苦，就是我姐辛苦了，你不知道杨大哥，自从你去打仗，我姐就没有怎么睡好过，白天就看着村子外，晚上也睡不踏实，每天都求菩萨求老天爷保佑你快点回来……”
“快吃饭，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我用筷子去敲他的碗不让他说，自己却觉得脸又开始热起来，这时有人来买水果，我趁机放下筷子跑了出去。
“等你回来以后，发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担心的不得了，一直守在陈大夫那，还给你洗衣服，你穿的衣服就是我姐连夜做的呢，对了，还有鞋呢，你等着啊，我给你找去。”我在外面称水果就听见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
等我把人打发走了再回去，就看见小林把我给杨在做的两双新鞋拿了出来给他往脚上穿，我忙问：“怎么样？合脚不？”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然后笑着点头说：“合脚，好穿。”
“那当然，我姐的手艺没得说，举世无双，将来呀要是谁娶了我姐那可有福气了，是吧杨大哥？”说着冲杨在直眨眼睛。杨在只是笑着点点头一个劲地看自己的新鞋。
“先吃饭吧，快凉了。”我赶紧说着，他们这才重新吃饭，我给他们各自盛了一碗汤，小林又开始说他在学校的事，然后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了一句：“姐，不如你在外面给我搭个铺我睡外面，你跟杨大哥睡里面得了。”杨在正在喝汤，听他说完，他赶紧一扭脸一口汤喷出来，直接喷在了小林的裤管上。
我赶紧放下筷子去揍他：“送你去上学，你一天尽学啥了？”
他一面躲一面说：“哎呀，反正迟早是一家人嘛，是吧姐夫——”说着人就已经窜出门去跑远了。
我递给杨在一块手巾，然后端着碗出去，站在门外吹着小风，这才觉得脸上没有那么热了。
下午我见阳光正好，就想让杨在出去晒晒太阳，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该出去透透气了，于是我就想扶着他，但是他却不愿意让我扶，说他得自己试着走走。
他的腿受的伤最重，小腿有一部分的骨头有些裂缝，陈大夫给他做了固定的木板，说伤筋动骨的要好好卧床休息，但是他觉得不活动反而会好的慢，于是我就走在他一旁伸着手随时准备扶他，他一手扶着墙，一面一点一点地往前挪，还好，一直走到门边也都是稳稳的。
最后当他想要跨门槛时，受伤的腿吃不住劲，突然就向一旁倒下来，我赶紧去扶，可是我却忽略了我的力气，这一下没有扶住自己也倒下去，而他则一下压在了我的身上，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用手支撑住了身体，没有完全压下来。
我的后背撞在地上，我疼的一皱眉，却先去看他，我们俩同时说了一句：“你怎么样？”而说这话时，我却发觉我们相距不过两指，我清楚地看见我在他眼睛里的影子，一瞬间我的脸就热起来，他想起来，可是胳膊上的伤也没有好，用不上力，支撑着自己的手一软人还是压了下来，我赶忙一扭头，他的脸便埋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立即抬起头来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敢转头只是抿了抿嘴，这时，我看见小林正拎着根粗树枝往回走，我立即喊着：“小，小林，快，快来帮忙。”
小林正低头走路，一听我喊忙抬头看来，丢下树枝就向我们跑来，进门后就去扶杨在一面问：“你们俩这是干啥呢？”
“你姐让我去外面晒太阳，我没让她扶，结果，还是摔倒了，真是废物。”我们合力扶着他走到外面的躺椅上去他懊恼地说着。
“你的伤还没有好，怎么能说自己的废物？”我劝着他，回屋拿了薄被给他盖在身上。
“对啊，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不都快好了？你是大英雄，才不是废物呢。”小林说着回身把树枝捡回来放在外面，又拿了砍刀出去削砍着，我切了水果拿出去准备给杨在吃一些，他怕让人看见自己接过去，颤颤巍巍地吃着让我不要再给他吃这些，留着好卖钱。
小林听见了又说：“你就别劝她了，我姐就是那种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是却愿意什么都给你的人，只要你对她好就行了。”我听他又胡说正要起身揍他，他又接着说，“像对我就这样，你看她自己一直穿我娘当初穿的衣服，给我做了好几身了，还有，水果她自己从来不吃也只让我吃，杨大哥，你说，我姐这样的还上哪找去呀。”他头也不抬地说着。
“小林，你专心做你的事，别一面说话一面做事，看再伤了手。”我念叨了他一句赶紧站起来进屋了。
傍晚时，小林回来，脸色不太好，我问了他几遍，他放下筷子说：“老师，又催学费了，我拖了好几天，老师说再不交，其他同学该有意见了。”我一听，也发起愁来，这两天下雨，生意不太好，存的钱也才买了药，还剩下几个铜子儿都不够明天的菜钱了，今天的米钱也是赊的，我望着桌面想了想，然后站起来到衣柜里拿出个银镯子出来递给小林说：“把这个先给你们老师，说等凑够了学费再去换回来，行不？”
小林看着银镯子眼睛一瞪一把推回来说：“这是娘给你留的嫁妆，你快收起来，学费的事我也会想办法的，我跟小胖商量好了，明天去挖野菜，然后卖了去交学费，以前你老不让我去，我其他同学的学费都是他们自己赚的，我是咱们家的男子汉，我可以赚钱的。”
“不行！山里这个季节会有野猪啥的，还有狼，万一出事我怎么跟娘交待，你拿这个先去押着，等这几天卖了水果就有钱了，听话。”我说着把镯放塞在他的手里。
杨在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吃过饭我在外面洗碗，不一会儿小林出来说要去军营，杨大哥想找孟大哥有急事，说完不等我问就跑了。
等我准备上门板时，他才回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孟大哥，他们进屋去跟杨在说了会儿话后，孟大哥就告辞走了，我初是以为他们商量别的事，可是等我进了屋却发现桌上放着几个大洋，我吃惊地看着杨在问他这钱是怎么回事。
他笑笑说：“我在这里这么多天，你替我付了药钱，我让老孟送来，你让小林拿去交学费。”
“这怎么行？你们没有什么收入，这钱得吃喝穿用，我这里还可以赚钱的，你快拿回去吧，你还有那么多兄弟等着吃饭呢，陈大夫收的药费也不多，用不着这些的。”我说着把钱包好放在床头上。
他立即板起脸来说：“你如果不收，我这就回军营去，你们生活不易，我是个军人，怎么能白吃白拿你们的？”说着就要推被下地，小林一把扶住了忙说：“我们收我们收还不行吗？杨大哥，你咋这么倔呢？雷厉风行的，我姐这是不怕你们也饿肚子吗？”
杨在看着我不说话，我看着他又看看小林，只好叹口气说：“那，先暂且放着吧。”
他一听这才又笑起来，我赶紧上前扶他坐好忽又想起白天的事，脸又是发热起来。
网友评论